郁鸿雪笑地不怀好意,上来朝他肩头一推,冯逸晃了晃,小腿又被鞭梢一缠一拉,顿时后仰倒地,摔得发懵,只见光线一暗,一个人影压了下来。冯逸被他压住手脚,羞愤地无以复加,唯恐真要在光天化日下被按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咬着牙拼命挣扎,郁鸿雪由他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弹来弹去,挣得一脑门汗,故作恐吓道:“再动!扒你衣服了!”
冯逸动作只停了一瞬,又不管不顾地反抗起来。郁鸿雪笑说:”这么想被扒?这可是在草原上,随时有人来,就算没人,还有马粪。”
“放手!”冯逸怒吼,”没跟你说笑!”
“碰你一下怎么了,掉块肉?”郁鸿雪好整以暇道,”在闹什么,说。”
冯逸:“你是……!”他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瞪着郁鸿雪,喉头一阵哽咽,顿时说不出话来。
郁鸿雪食中两指在他嘴里一阵乱搅,反问:”还碰不得你了?”
冯逸又烦又怒,若能动弹,早就一腿踹过去了。
郁鸿雪畅快一笑,放开了钳制,冯逸一咕噜爬起来,用袖口擦了擦嘴,疾走到拴马桩前,解了绳子,脸色冰冷地爬上去。
“喂!”郁鸿雪说,”真生气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短促的催马,那马一声欢嘶,撒开蹄子向外冲。
郁鸿雪满心莫名其妙,不知哪里揪错了毛,这位少爷虽气性大,然在他跟前一向算得上乖觉,近日却太反常,连碰都不让碰了。眼看连人带马要跑,郁鸿雪右手两指成圈,衔在唇边,似唤鹩哥般一声嘹亮哨响,冯逸的那匹马立刻身形一滞。
冯逸本已跃过了草场外围木栅栏,却见那马陡然停了下来,不禁催促道:“走啊。”那马双耳一抖,鬃毛在风中簌簌地摇,又一声口哨,那马长尾一甩,立即转身,毫不迟疑地往来处奔。
冯逸简直要败给它了。
”不高兴就跑,这什么脾气。”郁鸿雪抱着手,“你跑再远,我一唤,还是得回来。”
冯逸心里一串点点点,干脆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别烦我,最近事多。”
郁鸿雪道:“我不明白?好大的口气。”
冯逸也不知道怎么说了,想了半天,只好说:”复命去了,改天再说罢。”
郁鸿雪这回没拦,手腕微抬,鞭子在马臀轻轻轻一抽。
冯逸第一脚先去的私宅,在门口碰到捉蝈蝈的木棋儿。木棋儿玩得正开心,头都没抬,只伸了个指头朝南一指,冯逸心底那股无可奈何的感觉更甚了:“你知道我问什么就乱指?”
木棋儿哎了一声,从墙角揪了根枯草,边捆那小虫边回答:”不就找肖郎么,去官署了。”
冯逸顿时无话可说,调转马头,刚过一条街,就见早上还人迹寥寥的巷子里围了一圈人。人群当中是两个胥吏,正收拾了木梯,提了浆糊朝外走。勒马一看,对面墙上刚贴了一张新告示,当头赫然两个大字:募兵,但最后落款并非原州都督府,而是朝廷兵部司。然而兵部尚书韦见素已随天子入蜀,显然李亨打算跳过西南皇命而自建班底,如此一来,将有大批的职位空缺,里面的花样可就多了。
待到刺史府,肖彧果已坐在了大堂上,听几个属官说这说那,这批前脚刚走,那批又进来了。监马也不是太急的事,冯逸便在墙根下支了个矮凳,看这一群人进进出出,心道地方刺史比起京官虽然自由,却要通管地域民事赋役经贸教化,事事都要过手,确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一个书吏出来问:“谁是扬州府的冯子昂?”
冯逸忙站起来。
书吏冲他作揖:”肖大人请公子去耳房暂歇。”
冯逸觉得自己的待遇挺不错,有地方歇有茶喝,手头还摆了叠书,真像来做客的。肖彧叫他在这待着,待会儿肯定自己要过来,也不知道要交代些什么。冯逸无事可做,随手翻开本书,才发现桌上这叠并非刊印的套书,宣纸前后的色泽略有差异,应该是在事后被装订成册,可能是谁的笔记或抄录,冯逸好奇心起,观察字迹离方遁圆,略略一想,倒似乎是肖彧的手书。
“……吐蕃遣使厚遗之,因请河西九曲之地以为金城公主汤沐之所,矩遂奏与之。吐蕃既得九曲,其地肥厚,堪顿兵畜牧,又与祁境接近,自是复叛,始率兵入寇……”这是抄睿宗年间的一段国史,”矩”指的是当时一个叫杨矩的鄯州都督,奏请把河西之地划予吐蕃,吐蕃自此之后常常劫掠大祁边境,兰州渭州尤受其害。然而三年前哥舒翰于青海陇西大捷,已尽收九曲。
可南诏又被吐蕃拐走了,冯逸悻悻地想,翻过一页,继续看:“……岁许朔方军西受降城为互市,以金帛市马,于河东、朔方、陇右牧之。既杂胡种,马乃益壮……”西受降城?那”互市”应是与突厥了。但是肖彧抄这干嘛?
往后再翻,几乎全与边塞互市有关,冯逸摸着下巴,稍微琢磨出些味儿。他这师兄,成天琢磨的,大概就是互市,茶马铁盐兽皮药材丝绢帛,每年多少商队来来去去,从萧关下过一遭,往南往北都是暴利。赚钱,说白了就是这个。刺史也要赚钱,更何况在原州这种地方。
冯逸翻完一本,觉得腹中空空,便搁下书,伸了个懒腰,恰逢有人叩门,笃笃笃三声,轻快又文雅。冯逸扬声道:“门虚着,进来。”
肖彧推门进来,冯逸倒了杯茶递过去,笑嘻嘻地叫了声”肖郎”。这还是他以前在京城里的叫法,后来即便到了原州,心里也一直块垒难消,没心情与人说笑,碰到肖彧都是老老实实叫“师兄”,此刻翻了会儿册子,却不知为何心胸畅快起来,且因木棋儿的一句话,再次勾起了玩闹心思。
肖彧明显有片刻愣神,而后饮了口茶,摇头道:”你这促狭。”
冯逸笑眯眯地说:“肖郎,给我找个事做吧。”
”先别忙着讨活儿。”肖彧说,“监马办得怎样?”
冯逸大致说了一通,肖彧间或”嗯”一声,最后道了句谢。冯逸“嗨”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师兄啊,你治下的私马可不少。”
肖彧笑了起来:“最后不还是成了公马。”他的目光落到桌上扣着的书皮上。
冯逸见状,刚想说话,肖彧却开口道:”远远不够。”见冯逸诧异,他解释道:“安承弼曾任内外闲厩都使,暗中选走了不少甲马,如今陇右监牧所辖四地,包括原州在内,最多只能拿得出三万成年左马。要战胜燕北军队,战马是必不可少的军备,若从行军机动来算,每丁至少有两马轮替。太子要征兵讨贼,三万匹远远不够。现在已经快七月了,最迟八月,就该收幼马征税草,然而根本没有马种。往常马种多是官府直接向塞外的马商购买,但自安史以来,为保安定,商路已尽数封闭,尤其太子刚到原州,我不可能开放萧关。”
”可是,”冯逸讷讷道,“互市还是得开……”
”不错,但不是现在。”肖彧按了按眉心,继续说,“开元前,诸戎的马价在三十五文上下,最多五十文,换算成绢,则是大练十五至十八疋。知道现在多少么?”
冯逸立刻摇头。
肖彧伸出四指。
”四十文?”
肖彧叹息道:“四十疋。”
冯逸大吃一惊。四十疋绢,至少翻了三倍!
”而且,中国备征带甲之骑,多取于西戎。”肖彧紧蹙着眉,手指在笔记封皮上无意识地轻点,“西南和东北叛出了大祁,诸戎此刻都在观望,就算原州开放互市,也鲜少有西域马来,你懂了么?”
冯逸被他这一番话说得郑重起来,想了想,再次提出自己的看法:”所以,当务之急是安边。若诸戎再乱,汉夷互市和收复失地,根本不可能。”
肖彧点头:“但现在要做的事太多了。”
他是想说”来不及”。有那么一瞬间,冯逸觉得自己将将恢复的心情要再度沉闷,但很快,他重新振作精神。肖彧这人一向行稳,若是当真没有办法,他也不会特地提起“互市”。
被冯逸精神抖擞地盯着,肖彧不禁苦笑:”少有进项,却要养兵、造甲,近日府库花钱如流水……”肖彧感叹道:“互市,终究还是要开的。”他阖上眼靠向椅背,身体放松下来,双手于脸部缓缓搓揉,显是十分疲惫。
”肖郎,”冯逸认真道,“说真的,让我跟着你吧,多少能做些事。总这么闲着,韦师知道了非抽我不可。”
第82章破局(一)
与肖彧正经聊过,冯逸才觉自己先前太过消沉,同样是家国丧乱,有人能在僵局中另辟蹊径,亦有人于困顿中求索出路,偏他一路上情长气短,只知躲在龟壳中作儿女姿态,若谁将这番颓唐告诉当年游街夸官的探花郎,只怕是打死不信。
待他自请庶务,肖彧倒真就允了一件:突厥话。这实在怪异,中原文化博大精深,自孝文帝东迁,羯胡散布河朔,受汉人王道教化百年,向来“见贤思齐”,哪有放着好好的汉诗书不念转学塞外话的,又不是鸿胪寺。若非冯逸之前话说得太满,自然是不肯应的。肖彧也不管他应地如何勉强,只说西席已备好、请师弟勤勉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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