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逸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对杨沐道:”过来。”
杨沐附耳过去,冯逸这样那样地一说,杨沐失笑:“你这么……”
冯逸催促他:”快,船要走了!”
杨沐便捡了颗石子,在指上轻轻一弹。
那画舫上美人手中的彩灯突然熄灭,那美人一惊,转过臻首四处望了望,顺势倚到了那年轻人怀里去。冯逸吹了个口哨,一旁有不少看热闹的,跟着他后面笑,口哨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那姑娘羞怯地将头埋地更深,那年轻人趁机抱紧了她,冲岸边点头微笑。
冯逸笑道:“瞧见没,我这是成人之美。”
杨沐忍俊不禁:”太淘气了。”
冯逸觑他一眼:“说得跟我爹似的。”
几排花灯顺着水向悠悠漂远,灯火在远方散成星星点点。寒风乍起,灯花啪地炸开,流光乍现,冯逸双眸中便倏然璀璨,好似有流星划过。他年后刚刚及冠,除却当班时戴官帽,平日仍习惯只用一支玉簪束发,此刻被河面卷来的寒风一吹,便有几缕散落下来。杨沐伸手给他别到耳后去,冯逸感觉出来,转过身朝他微微一笑。
杨沐心中一动,拉着他的手下桥去。大小摊铺沿着护城河摆成了一个圈,多卖香粉钗饰或风筝面人,大抵皆知女人和小孩才是购买欲最强的两类。而多金的士子以携美同游为荣,总免不了买些杂物应景,商贩们的生意因此很是不错。冯逸晃晃悠悠地拖后腿,任杨沐拽着自己走了几个摊,忍不住扶额道:”将军,你是想送我香粉么?”杨沐停下脚步,耳尖发红地转过身:“我不知你喜欢什么……”
冯逸摸着下巴好好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摇了摇头。
杨沐便又扯着他走,看了好几个小摊,最后在一处卖玩偶的停下,指着一只小孩儿玩的花布老虎问:”这怎么卖?”
冯逸好笑道:“送我这个?”
杨沐已付了钱,将那布老虎朝他怀里一塞:”拿着。”
冯逸笑着摇了摇头,真就拿在了手里,杨沐两只耳朵全红了,问他:“喜欢么?”
冯逸点了点头:”我也送你个东西。”
拐角处支着个字画摊,没多少人光顾,摊主倒也乐得清闲,板凳坐地歪歪斜斜,朝桥墩儿上一倚,眯着眼到处瞅。冯逸走过去。
“买字?”摊主并不十分热情。
”看看。”冯逸说。
杨沐拍了拍他的肩,朝远处努了努嘴。冯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挂满彩灯的树下一男一女正站着说话,男子温文尔雅双目清亮,正是颜清臣,那姑娘明艳动人,灯光照得她粉面桃腮,却是杜宛秋。冯逸笑道:“有意思了。”
”自用还是送人?”摊主扯了扯袖子,“写字的话这儿有浣花笺,‘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词咏玉钩’,嘿,可不就说的它。”
冯逸回过神,拈起他说的浣花笺看了看,那笺色若胭脂花纹鲜丽,近了还有浓郁花香。冯逸笑着指了指杨沐:”送他,不是送姑娘。”
摊主嘿了一声:“送男子!那您要扇面儿不?正宗的竹骨苏扇,面儿上糊的白纸绢。”
冯逸拿起一柄白扇在手里转了转,那摊主即刻说:”好眼光,白纸苏扇最称笔墨,可不比杭州那些乌漆麻黑的扇子瞧上去顺眼?公子爷,要题字儿不,小的这儿有墨。”
冯逸道:“有劳。”
摊主用水化开墨汁,冯逸提笔略思片刻,显是想起了什么,笑得不怀好意,刷刷刷写得龙飞凤舞。杨沐探头想看,冯逸用胳膊肘拱他:”别看。”
吹了墨付了钱,冯逸将扇子啪嗒一合,兴高采烈地扔给杨沐:“送你的。”
杨沐展开一看,两行字一句诗:紫凤放娇衔楚珮,赤鳞狂舞拨湘弦。他骤然手足无措:”你,你……”
冯逸冲他眨了眨眼:“喜欢么?”
杨沐叹息一声,低笑道:”喜欢。”
冯逸哈哈大笑:“藏好咯,莫让旁人看了去。”
几日后,肖彧的回信终于姗姗而来,同样唠了些鸡毛蒜皮,最末也甚有趣的添了诗经中一句:挑兮達兮,在城闕兮。冯逸瞧着好玩,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和便宜师兄互相说废话。随信一起的还有柄兽头嵌宝石匕首,说是被色目人从西域贩到萧关,来自更远方釤城的淬炼技艺,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冯逸自然是要试一试的,拔了根头发放到刃上一吹,轻飘飘断成两截,他甚是喜欢,往腰带里一插,给韦映儿报告去。
月底,安禄山拜别天子,临行前请以藩将三十二人代汉将,韦见素谏极言,帝王不悦地说:”奚与契丹势大,非禄山镇遏不可,朕心里有数,卿等勿忧”,即命中书发日敕给告身,安禄山遂安然无恙地复还范阳去。
同样是正月底,颜清臣因参奏鸿胪寺卿杨朏累月缺席朝会,被杨钊所恶,出为河北道监察御史。临行时冯逸送至灞桥,颜清臣笑道:“半年即回,又不是经年不得见,冯大人太客气。”
冯逸敬他是真正的君子,便不再寒暄,道:”安禄山为人狡诈,颜兄此去切记便宜行事。”
颜清臣颔首:“我省的。”
冯逸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私事。”
“请说。”
冯逸道:”若有可能,请帮忙招安一支队伍。”
颜清臣有些糊涂:“哎?”
冯逸将前因后果一说,略去自己和秦飞羽的一段,只讲大寨排布颇似兵家城池,显是首领颇有将帅风度,如遇万一之事,当可招安以壮己方兵势,毕竟折冲府已拿不出多少正规兵力。颜清臣点头称是,冯逸心中安定,又笑道:”还有个人想跟颜兄饯别。”
颜清臣:“哎?”
冯逸身后,马车布帘被掀起一角,露出甲上涂得嫣红的葱白手指,杜宛秋只露了小半张脸,隔着布帘柔声道:”颜大人。”
第69章盛世(三)
二月,颜清臣传来零星消息,说是都播叛乱,安禄山治下幽州平卢等地受天子之令整军备战。这条无甚新意,和兵部所获没什么两样。冯逸曾于职方司任职,闭上眼心里就是张大祁舆图,便传信建议其留意蓟中,此地为范阳至京畿之必经,风吹草动皆大有深意。转眼又到三月,颜清臣再无消息传来,冯逸略觉忧心。这全然无处说理去,未来的反叛几乎已是板上钉钉,但就是有一个人不信,而高位的那人不信,整个朝野便完全无法动作。兵权,说到底就是这两个字,太子的权势在这十多年中被一削再削,东宫六率徒有名号,实则并无多少可用兵将,府兵疲软且不去说它,北司禁军乃皇家卫队,却偏偏掌握在阉人手中,而李亨若想在未来的战乱站稳脚跟,什么正统、道义、天命、血脉,都是狗屁,有威慑力的唯有军队,而这,却又是身为太子最不能掌握的东西。
与此同时,朝中又发生了几件新事:关中一整月淫雨连绵,皇帝担忧道“天下有事”,高文英答道:”自陛下假大权于宰相,赏罚无章,以至阴阳失度,群臣皆不敢言。”皇帝听闻后沉默不语。而另一面,户部经去岁盘点,奏称天下有郡三百二十一,县一千五百余,乡一万六千八百余,有户计九百万,民近五千三百万口,为大祁立国以来民户之最,倒又是往往与太平盛世相伴的一道好消息。
上元节时满河的花灯早已不知飘到何处去了,树头残留的些许灯盏也在雨打风吹中蔫坏褪色,冯逸每每路过朱雀桥头,心底便生出压不住的虚妄感:边关动乱不休,将士匍匐喋血不得归,而朝中杨相一手遮天,天子一叶障目而不自知。南疆骚动,西域不宁,恶钱毁市,朋党相争,外戚专权——内忧外患,大祁占了十成足。可放眼瞧这长安城,三月里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正是满城风月,一派升平气象。
冯逸心里烦,接连几日无名火在肚子里蹿来蹿去,又找不到个宣泄的口子,最后笔一提,把火气都撒到了身在远方的秦飞羽身上——说是年后即归,看看现今几月?再不来就别来了。刷刷刷几下写完,打发木棋儿出去寄信。杜宛秋坐在廊下,膝头横置一本砖头厚的册子,正脸色恹恹地揉额角,见他神色不善,不由地出声询问:“你怎么了?”
冯逸抿了抿嘴:”也没什么。”
杜宛秋合上簿子:“你这样闷着脑子早该锈了,出去走走罢。”
”不……哎,”冯逸改了主意,“出去走走。你在看……账簿?”
杜宛秋递给他,冯逸接过翻了翻,很是震惊:”我家的?”杜宛秋嗯了一声,站起身甩了甩胳膊。冯逸惊讶道:“我家产业这么大?纺织、茶叶、船运……这是什么?酒行?”
杜宛秋诧异地望着他:”你家的产业,你不知道么?”
“不知道啊!”冯逸抓狂道,”我爹没说过!”
杜宛秋:“……”
”等等!”冯逸喊,“你别走,这、这又是什么?”
杜宛秋向他手指处瞥了一眼:”典当。”
冯逸:“当铺也开?!我操,我家这么有钱!”
”这些算什么。”杜宛秋耐心道,“早年你家做海盐,那才是真暴利。”
相似小说推荐
-
帝嫁 (墨骨生香) 晋江2018-02-05完结这是一场两个帝王之间的对决。从反对到心动,从不爱到动情,从一国君民和睦,到两族的对决。方...
-
[重生]父皇,我要娶隔壁厂花 (倒吊的兔子) 晋江2016-10-28完结莫辰这辈子最倒霉的事,估计就是在打算和学校校花告白的晚上,砸在自己准备的蜡烛实心爱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