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逸笑道:“大鱼会躲得很,不肯咬钩。”
李亨喃喃道:”如何是好……”
冯逸实则挺矛盾,要证明河北道谋反,则只盼节度使不敢进京,而如果真是这样,动兵戈也是一番苦,现今范阳节度姿态极低的来了,一面叫人长舒了口气,另一面却又是另一种提心吊胆,好似有柄悬在床头的利剑,剑刃今日不曾落下,却待何日出鞘?不过总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安禄山和杨钊已势如水火,此二人争斗起来,太子便是那鹬蚌背后的渔翁,外朝越乱,内朝越稳,平衡之术向来如此。但是转念又想,太子若能坐得稳,终究要继承皇位,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下,得来是幸或非?从长远计,自然还是希望将战乱遏制在襁褓中。郁鸿雪亲自从范阳搜出罪证,不管旁人如何作想,冯逸已是坚信河北三镇必反,十八万精兵何时进发只是时间问题,然而这种比灭九族还狠的指控,若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如何说得动皇帝?先时杨钊用龙袍玉玺来说,却被安禄山反咬一口,后者又凭借应诏入京之举重获天子信任,非千钧之力怎生撼动得了?
冯逸:“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李亨微笑起来:”冯大人请。”
“不敢。”冯逸席地坐下,”陛下之所以不信右相,除却范阳节度本事了得,也因杨安结怨已久,既有仇怨,未免叫人怀疑公允。以往内朝也曾派人调查,却是采访使黜陟使之流,节度副僚极易被收买,对长官的夸赞如何可信?我倒觉得,不如让御史台去查。既然他说右相手段下作,那就让监察御史明明白白地去,毕竟考察地方吏治本是常事,还非叫那胖子好吃好喝地供着。”
李亨说:“只怕明面上查不出什么。”
冯逸点头:”所以人选很重要。殿下可有推荐?”
李亨开始思索。
“我私心觉得有个人挺合适。”冯逸笑道,”胆大心细,敏锐且正直。”
李亨:“哦?”
冯逸道:”颜清臣。”
深夜又落雪,天幕弦月如钩,云动时偶有寒星闪烁。
大明宫宴会初散,宫墙外仍有人喧马嘶。
杨沐裹紧了武袍,迎着风雪深深浅浅绕到宫城偏侧,御史台一排屋子俱是黑漆漆的,唯有一间有昏黄烛光透过窗纸映到门前雪地上。他上前敲了几下门,屋内便有座椅挪动声,随后木门吱呀一开,风雪立时灌涌而入。
冯逸抹去脸上飞雪,欣喜喊道:“悦之?你怎来了!”
杨沐踏进去,将屋内打量一番,啧啧道:”好歹是扬州大户之子,怎将这里弄得如此寒酸?”
冯逸关上门,随手拨亮灯芯:“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则当居陋室而安。”
二人俱笑了起来。
杨沐双手伸到火炭前:”皇帝夜宴,御史台其他几个都在席上,怎么你这个中丞没去?”
冯逸拖了张纸把桌上写的东西盖住:“想些事情,席上吵得很。”实则他正盘算怎么涮杨钊一把,当着杨沐的面却是不能说的。
杨沐已见到了他的小动作,却什么都没问,从怀里摸出一个银壶,拎在手里晃了晃:”席上没见着你,唯恐冯公子此夜孤独,特地牵了壶贡酒寻你来,子昂莫嫌残酒。”
冯逸欣然道:“悦之有心!”出门唤了一个小黄门,在屋内架起小炉温酒。
杨沐举杯道:”昔日太学相逢,谁曾想过今日?”
冯逸也忆起太学初识情形,起初只当是多了个邻居,何曾想过不久后相知相交、一起过了春闱、殿试而为同年、各自为官后又……冯逸不禁脸上带了笑意,感叹道:“人生到处知何似。”举杯相碰,一饮而下,”剑南烧春?!”
杨沐笑道:“正是!可与去年相同?”
冯逸连呼”难得”,却自知酒品不好,只敢自续了半杯,转手给杨沐斟满。
杨沐接杯时顺势握住他的手,冯逸抬眼看他,杨沐便说:“你醉时挺可爱。”
冯逸点了点头。杨沐诧异道:”你不说点什么?”
冯逸羞怒般瞪他:“说什么?要我叫你爹?”
杨沐笑了起来,放开他的手,冯逸却忽然想起二人第一次就是在六部,这会儿又是在宫城外院独处,别不是得……他想得脸上发烧,拼命提醒自己还有正事要做,然而杨沐始终目光悠长地望着他,叫冯逸直忍不住胡思乱想。
杨沐好整以暇地打量他:”与你讲个笑话。”
“什么?”冯逸一惊。
杨沐放下酒杯,摊了摊手:”我不过是想讲个笑话。”
冯逸讷讷地“哦”了一声。
杨沐笑道:”方才在大明宫,陇右节度和范阳节度差点掀桌斗殴。”
冯逸颇感新奇:“哥舒翰和安禄山,怎的?”
杨沐道:”安禄山跟他说,‘我父为胡人,母为突厥,你父也是突厥、母也是胡人,族类颇同,为何不能相亲?’”
冯逸“唔”了一声:”这二人一向不合。哥舒翰怎么回的?”
杨沐拨了拨炭火:“你听我说嘛!哥舒翰说,‘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若你我相亲,翰敢不尽心。’”
冯逸疑惑道:”没问题啊。”
杨沐续道:“安禄山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我估摸,他以为哥舒翰以‘狐’讽他是‘胡人’,他勃然大怒,喝道‘突厥敢尔!’哥舒翰又岂是个肯吃亏的?当即变色,正要回骂,被高文英甩了个眼风,哥舒翰强自按捺下来,只冷笑几声,在席间又喝了会儿闷酒,而后称醉告退。步伐稳当,两眼精光四射,又怎是喝醉的样子?”
冯逸摇头道:”边将失和,亲者痛仇者快。”
杨沐说:“各怀鬼胎,不被对方信任,自然亲痛仇快。”
冯逸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却又怕是自己多想。
杨沐笑了笑,又端起杯:”请。”
第68章盛世(二)
正月十五,冯逸站在梯子上给大门挂上崭新的红灯笼。今夜即是上元节,是新春里最重要的日子,届时长安城灯火辉煌,家家户户理当张灯结彩。
木棋儿两手挥来挥去:“高了高了!右边下来点!哎,对了……”
道上一串马蹄声,木棋儿让到一边,驭马者”吁——”地一声,那匹大白马在孟府朱门前停了下来,骑者一身玄色流云外袍,武冠武靴锦衣绣袍。冯逸居高临下地冲他摆摆手,杨沐翻身下马:“我来。”冯逸立刻松手,两盏灯笼接连往下掉,杨沐旋身一式降魔踢斗,似踢皮球般将其中一灯踢高,另一灯被他抓于手中滴溜溜转了几圈,接着足下一点,跃起来朝门框正中一挂,此时另一盏正落得同腰高,一提一送便又瞬间挂到了左侧。
冯逸拍手叫好,杨沐张开双臂冲他微笑,冯逸笑道:”我可重呢。”
杨沐说:“我心里有数。”
冯逸四处瞅了瞅,见旁边没什么人,便搓了搓手,兴致高昂地跳下去。杨沐稳稳接住,冯逸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真棒!”
杨沐忍俊道:“十个你都接得住。”
冯逸挂在他身上不撒手:”找我干嘛?白日不可宣淫啊,杨将军。”
“胡说什么。”杨沐道,”晚上灯会,想逛逛么?”
冯逸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约我就去。”
杨沐刚走没多久,冯逸正坐在院子里看木棋儿扫雪,郁鸿雪又翻墙跳进来,一下子正落到雪堆里,雪直没到了膝盖。郁鸿雪绞着湿淋淋的外袍跨出来,冲木棋儿叹气道:”雪堆墙边作什么?”
“木棋儿别理他。”冯逸乐不可支,”大门不走你翻墙,活该。”
郁鸿雪抖了抖衣摆:“长安冬天冷,你行不行?”
冯逸正双手拱在袖子里,闻言便抬起袖口给他看:”还行,嗯,确实挺冷,我想地龙了。”
郁鸿雪在他面前蹲下,捞起冯逸两手捂在掌心:“多穿些衣服。”
冯逸感叹道:”你们这些练武的,个个冬暖夏凉,真不赖,赶明儿我也习武去。”
郁鸿雪嘲笑他:“就你这拈轻怕重的性子,要练到冬暖夏凉的境界,少说也得十年。”
冯逸”哎”了一声,嘿笑道:“那就算了,总归我有人肉汤婆。”
郁鸿雪说:”今夜上元,左右无事,去看看。”
冯逸笑道:“郁都尉也想约我?”
”也?”郁鸿雪皱起眉,“姓杨的已约了?动作这么快。”
冯逸矜持着点头:”下次要趁早。”
“美的你,”郁鸿雪朝二人手心哈了哈气,”你是香饽饽么?”
冯逸笑嘻嘻道:“难道不是?”
是夜霜月西升,长安高楼瓦屋红绿相间,花灯多如繁星。
雪化了好几日,河面薄冰消融,月华倾泻其上,当中横亘一座朱雀石桥,三两画舫从桥下旖旎而来,舫檐四角挂着的灯笼在轻风中微微摇曳,煌煌灯光映出舫内人的恍惚身影,水面被破出一道道涟漪,倒有了些扬州二十四桥下波心荡冷月无声的意思。为首的舫上有个年轻人坐在船头吹笛,身旁立着一位撵着彩灯的姑娘,挽个慵懒的美人髻,纤腰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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