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棋儿喊道:“少爷,怎么办啊?”
冯逸闻言钻出车,衣角立刻被流民攥住,拉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有人立刻揽着他的腰扶了一把,冯逸扭头一看,正是花良。花良皱着眉道:”你出来做甚么,快进去!”
冯逸说:“这……”此时又一波流民过来,见冯逸衣饰华丽,便聚在马车旁边,伸手讨食。
花良道:”你想散粮?”
冯逸为难道:“百姓有难……”圣贤教人心存仁善,此刻百姓有难,本当竭力救助,然而冯逸也知庶务,晓得此刻分食与流民是何等危险,故而犹豫不决。
而花良已在劝止:”一则,财不外露,二则,流民太多,你救不过来。再耽搁下去,被抢到车上来就大事不妙了。先走罢。”
冯逸有了决断:“你说的不错!”随即提气喝道:”莫要多事,走!”
众人见没分到吃食,俱不满地吼叫起来,有一人闹事,便会有第二人第三人,渐渐地流民面黄肌瘦的脸上俱现出恼怒神色,攀着车轮不让马车离开,更有人伸手去解马的笼头缰绳,甚至有青年人爬上辕木去抢后厢行李,众人将被迫离乡逃荒的愤怒全嫁接到这衣饰富贵的冯逸身上。冯少爷心里一慌,结结巴巴唤道:“快,快!将他们拦下!”几个护卫又怎么抵挡着住?
眼见就要糟糕,忽而一声长啸灌入耳膜,激地众人胸中气血翻涌。花良手里居然多了一把细剑,于身前一横,喝道:”谁敢乱来!”他连喝三遍,声声俱祭出了十足内力,三喝之下竟有振金裂玉之威。流民们被他震住,互相对视,不再敢动。一剑挥向车厢外上方一角,木料应声而落,花良沉声道:“拦路者有如此木!”
前方流民缓缓让出道来,花良把冯逸扯回车厢:”走吧。”
冯逸着实被吓到了,缩在车里半晌没回过神。他从小被保护地周到,几时见过流民聚众暴怒情形,即便是当初过青州被人劫道,心里也不曾这般惶恐过。只因在他眼中,劫匪是草寇,流民却是百姓,草寇做什么都不会叫人吃惊,而百姓则当良顺恭俭。
实则这两者哪区别得那般分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草寇与良民,俱是生民罢了。
花良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吓着了?”
冯逸定了定神,摇了摇头,想起府试时的一道论题”窃负而逃”,当日他破题为“圣人不恃天子之尊而废经国之典父子之恩”,论的是凡威福之权利、刑罚之柄,皆其所得专也,常以全一己之私爱。若他当时已见流民之状,必会再有引申:盖知有天下之可尊,而不知天下之公。本朝太宗乃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却也知坐天下之艰难,一句水舟之叹堪称千古圣主。没有百姓就没有天下,这样的天下才可以为帝王所仰仗。
冯逸忽有体悟,面上便现出若有所思神色,一时忘记收回手去。而花良见他不再拒绝,不禁心中窃喜,又见他浅阖双目一副兰玉面容,一颗心就那么晃了一晃。
第19章护卫(四)
三天之后正是一日之晨,马车从城外官道吱吱呀呀压过去,道旁梅花开得正盛,长安城门已在佛寺钟声中缓缓打开。城门外已有不少流民,却被守城士兵以栅栏挡住,只开了个口子,让行人马匹排成一队,一个个接受盘查。
冯逸掀开帘子探头看前面守军盘查,不一会儿又转过头一脸奇怪地问:“你的剑呢,不是有把剑的么?”
自经难民事后,花良便与他乘同一辆马车,赶都赶不走。冯逸起初如临大敌,而这三日来,除却打死不肯下车外,这采花贼好似忽然变了个人,言谈举止进退有度,柳下惠得很,冯逸渐也放松下来,肯与他说说话笑一笑。
当下冯逸问那把吓退流民的剑,花良便指了指自己腰间。冯逸定睛一看,他腰间隐有银光流转,正似寒刃一般,伸手去摸,那腰带确实质地颇硬,以指弹时琅琅有声。
冯逸眉眼一弯,笑道:”原是被藏在了腰间。”
花良嗯了一声:“软剑。”
冯逸问:”可有名字?”
花良说:“一柄剑罢了,要什么名。”
冯逸便道可惜,不一会儿又笑了起来,感叹道:”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花良忽而心中一动,将“绕指柔”暗念几遍,心情微有雀跃,拉起他的手:”可不是么!”
轮到他们这辆车时,队正上前盘问,查过路引和举人文书,一挥手,守城士兵让出道来,马车缓缓驶入帝都长安。这是天子脚下,世俗力量最为鼎盛的地方,周邦来朝之地,路府州县官员的任免书就从这里签发,各地的岁贡也最终汇集到此。
长安千家万户,连檐并壁,幕次不可胜纪。冯逸挑着帘子不住朝外看,心道,这就是京城。
花良见状,对那车夫道:“你到后面去,我来赶车。”
那车夫便跳下来,跑到后面车队去了。花良坐到车夫位置上,提着缰绳一抖,一声清叱:”驾——!”冯逸一乐,也钻了出来,和他并排坐着,花良便伸出一手搂着他,冯逸也不再推却,任他搂着腰,不住朝道旁看。花良便控着缰,让马儿慢慢走,在东西市各绕了一圈。
此时城内早市已开,街旁大小摊位都支了起来。北方冬寒料峭,那些昂着热气的蒸笼便显得尤为可贵。花良止住车,远远地喊:“来两个包子!”那伙计也高声吆喝回来:”肉包两只,稍等咯二位!”
不一会儿伙计送到车边,花良付了钱,示意冯逸去接。冯少爷从不吃这种小摊食物,却因不忍拂了花良好意,不得不伸手拿了,意思意思地咬了一口,一吃之下,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花良偏头一笑:“味道如何?”
冯逸忙不迭点头:”好吃好吃!”
本朝于对外关系上远比故朝开明许多。除却各国遣使、朝贡贸易、边疆互市,汉人的商队已然深入到波斯大宛月氏,而胡商也将摊位支到了西京东都。不知是何时开始约定俗成,东市因靠近太学,其中多是汉家的店铺和买卖,譬如书馆画斋茶肆,而西市则多是从茶马古道和丝路过来的东西,突厥、吐蕃、乃至大食的商贩在这里兜售毛皮兽骨或刀具,以换取汉家的布匹茶叶。这是江南一带少见的景象,冯逸看得出神,没留意就连啃了两个包子,吃得有些急,不一会儿就开始接连打嗝。
冯少爷从未在人前做过这般没风度的事,偷眼去瞧花良,他正一脸要笑不笑的神情,显是憋笑憋得辛苦,冯逸顿时又羞又恼,低喝道:“笑……嗝……笑甚!”花良这下终于破功,哈哈哈地直发抖。
冯逸顿时涨红了脸,抬手就要捶他,却听一个娇柔的声音道:”呦,今儿个是怎么了,赶车的都这么俊。”
二人同时闻声一望,却是街旁花楼上几个姑娘倚着栏笑靥如花,原来马车已行到了平康坊。
冯逸侧着头,一副风流模样:“娘子们……嗝……今夜……嗝……有约么……”
姑娘们俱掩了唇,笑得花枝乱颤。
冯逸大怒,转头就去捶花良:”谁让你买包子的!!!”
花良任他捶,心里止不住地好笑,说:“谁叫你跟人搭讪。”
冯逸”呦呵”一声:“还跟少爷……嗝……顶嘴!”
花良捞着他的腰,飞快地在他唇上一啄,而后笑道:”这才叫顶嘴。”
冯逸:“……”
若比脸皮,他冯少爷果然比不过这小贼,人家正经的采花贼出身,调情技能几乎是娘胎里带的,随时随地都可发情。冯逸心中暗恨,却又拿他没法,只得不停四顾,唯恐方才被旁人看去。
花良见他色若春花,心中更是喜爱,嘴角轻扬,不禁哼起了小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这歌原是出自汉乐府,原是写江南一代小舟泛水莲女采摘之状,传到后世却又有了不同的解释。如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此刻冯逸满心黄暴,听到耳中自然就淫者见淫了,当下更是面红耳赤心若擂鼓。
花良倒没想那么多,正自哼曲,瞥见冯逸眉目含春,不由得一愣,反应过来后甚觉有趣,故意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冯少爷思春啦?”他本就相貌俊朗,此时故作温柔缱绻,更是说不出的风流。
冯逸目光闪烁,讷讷无言。
花良见状一笑,继续赶车,不多时”吁——”了一声,缰绳一紧,马车停在了太学门口。
花良跳下车去,将绳子在拴马柱上绕了几圈系紧,对冯逸道:“递拜帖去吧。”
冯逸也跳下来:”你呢?”
花良打趣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冯逸见他话中有别意,反倒是有些不舍起来:”要不……”
花良眉毛一挑,等着他说。
冯逸暗骂自己,口风一转,道:“算了,你走吧。”
花良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冯逸在后面看了一会儿,小声念了句”再见”。
孰料花良竟似能听到一般,远远地挥了挥手。
冯逸心道:你不是想上老子么,走又是作甚?哈,却是跟少爷使欲擒故纵么,真是……哎,天可怜见的,少爷我偏偏就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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