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四寸。
为什么不告我?
滴答滴答。
五寸。
一定很疼吧。
滴答滴答滴答。
六寸。
都快要占了你半个腰长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有伤得告诉我啊,藏着掖着算什么,自以为很了不起是吗?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直直掉落,滴落在那丑陋不堪的无法愈合的疤痕上。
每走一寸,都似在白忧心头剜上一刀,痛彻心扉也不过如此,他不怕痛。可现下走完这六寸之后的心疼无力气愤难过带来的窒息感,犹如有人拿着刀子在剜走他的心后又再捅进他的心窝翻搅不停。
所谓锥心之痛,大抵如此。
直到伤口被那咸苦眼泪一淋引起强烈不适致使昏迷中的孤鬼无意识闷哼出声,白忧这才回过些神。
意识到无理取闹了,连忙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干腰间系好衣裳,又查看了番有没有哪里不适,确定无大碍这才重新躺下,拉过外裳,小心避开伤口将人紧紧搂进怀里。
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躺,顺着眼角,低落在孤鬼身上,湿了半肩。
良久,白忧张口轻唤了声:“……孤鬼……”
声音已然有些沙哑,带着鼻音。
“……”回应他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有听到回答,白忧莫名觉得安心,忍不住又唤了声:“……孤鬼……”
仿佛只有才能确定他的切实存在。
洞外,依旧是没完没了的雨声。
——臭神仙,我错了吗……
想起前半夜在白府自己提出结发后,孤鬼冷漠逃避而后又虔诚与自己定情的温柔……
——傻瓜,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想起自己被众鬼座围攻之时孤鬼突然出现救了自己而后态度却又忽近忽远飘忽不定……
——我就在院子里,有事唤我便可。
想起石室内那一袭红衣如花开被层层水晶裹了个严实,满室回梦璀璨……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起当初自己大喜之日时他受了自己一剑昏死前在耳边的呢喃……
——如果这是你想要守护的,我便如你所愿。
想起拜堂成亲之前,他推门而入,举杯相迎莞尔一笑……
——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想起迎亲那日他被自己设计捕获而后关进大牢……
——十里红妆满大都,新人不闻旧人哭。
一桩桩一件件……
回忆像是开了闸,洪水般奔涌而下,挡也挡不住。
不经意的闯入,他趴在房梁笑得肆意张狂……
——原来还有两位美人观战啊。
被关在冰室的时候突然抱住自己满脸担忧甚至生气……
——不许你这么伤害自己。
满是满心委屈地和太子争风吃醋耍小孩儿脾气……
——我同和他在这里等候,为何美人独独买了桂花糕给他?
他义愤填膺地在自己二皇子的时候莫名冲发完火扬长而去……
——好一个正义凛然捉鬼除妖的国师。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我也除了去?
后山上他一路追来欣喜若狂地一把抱住自己……
——忧儿~~~~那画里的可是我?
被自己打伤的那夜他将血魂玉赠与自己后回房后一地殷红彷徨无措……
——臭神仙,是你,对不对?就知道是你!你心疼了对不对?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舍不得。
在送自己玉梳作定情信物被拒绝后强颜欢笑……
——呵~~~没关系,我在哪儿睡都一样,你不必勉强自己,我没生你的气。况且,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离你太近吗。
这些都是……?!!!
他霸道无赖、他邪魅不羁、他深情款款、他脆弱无助、他倔强执拗……
这一桩桩,一幕幕……
都是他?!
不,不是洪水……
这些回忆成了利剑,是一把把凌迟他的利剑,将他刺了个体无完肤。
其实……这才是我们的相逢……对不对?
可……可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把这些美好都忘了?
孤鬼……
为什么?
为什么我只记得对你的恨?
为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究竟为……
一个翻身,白忧猛地埋进孤鬼的颈项,肩膀颤抖得厉害,他死死咬着牙,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眼角液体顺着在孤鬼的颈间、锁骨,最终滑落进了胸口,
冰冷、刺骨。
昏迷中的孤鬼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在白忧脸颊上蹭了蹭。
无声的控诉,似夜的低语。
而这漫长的夜里,夜雨成了唯一的听众。
孤独,向来无声胜有声。
因为无声,所以孤独。
而那厢大都皇宫,已有人在城门外候了多时。
——暝幽国派来带走白忧的使者队伍,提前一天到了。
第71章 第 71 章
这应该算是入冬以来最深的一场雨了吧,下了整整大半夜,淅淅沥沥虽然不大,但是带来的寒冷却格外的透骨。
回程的路上,雾沧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完全甩开从开始就远远尾随着他和洛姌的老婆子鬼座,这才改道上了一处隐蔽的山坡。
表面上,每次出任务鬼煞都是派他和洛姌一起,但暗地里却还会再派另一个鬼座远远跟着,查看详情是否如实禀报。
鬼煞性格多疑,他还是不完全信任自己。
想到这里,雾沧莫名烦躁起来,他讨厌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连带着对这场雨也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索性找了个山洞躲雨,清静清静。
身边少了洛姌那聒噪的婆娘,也没人跟踪盯梢,难得放松。比起那暗无天日的地宫,他更喜欢这外面的空气,被这雨水冲刷得干净清爽,傻子才急着回去复命!
简单清理了下地面,雾沧盘腿坐下,双手抱胸,闭眼打起了盹。
脑海中莫名闪过被自己揪住衣领的孤鬼那悲怜的眼神。
还未待他细细回味,蓦地,洞口一道轻风划过。
雨声依旧。
“来了?”雾沧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紧不慢。
“……”
静了会儿,雾沧又道:“坐吧。”
“……”昏暗中,传来一点细碎的声音,几不可闻。
虽闭着眼,但雾沧知道来人听言坐下了,此时此刻,那人一定正死死盯着自己。
他嗅了嗅,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白玉酥。
雾沧缓缓睁眼,略往下低了些头,正好对上那双鸦青色的眸子,昏暗中晶亮晶亮。
忧郁中是愤怒的恨意,那是一双比琥珀还要夺目的眼睛,魂牵梦绕,曾在自己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还以为你不记得了。”说话的同时,雾沧伸手去解面前包裹,却被一根细长的银针抵住了脖颈。
他挑眉看了眼抵在自己脖颈上的那道细长寒光,停下了手中动作,静等着。
“你没资格碰它。”昏暗中,那压抑的嗓音与洞外的夜雨一般沙哑,一字一字咬牙道,“你不配。”
“好,不碰。”雾沧收回右手,冷不防地脖颈处一阵刺痛。
“别动!”细针又近了一分,带着逼人的寒意。
“好,不动,你别紧张。”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雾沧非没生气,反倒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真高兴。”
“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
“你……”
“如果要动手,我现在大概已经死在树林里了,”雾沧肯定道,“你舍不得。”
“你刚刚若敢对主上出手,我就敢杀你。”
“你在给自己找一个杀我的借口,所以说,你还是舍不得,否则也不至于一路跟我到这……”
话还没说完,“嗖”的一声,脖颈处的银针忽然被冥衣挥了出去,贴着雾沧的耳畔没入他身后的岩壁里:“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冥衣起了身,“你我,从此两清。”
“站住!”
不未理会雾沧,冥衣径直往洞外走去。
眼看着就要走出洞外,雾沧猛地一掌打在了洞口上方的岩壁上,力量之大以至于整块岩壁瞬间坍塌封死了洞口,而这一掌出手的同时,雾沧另一掌击地腾空起身,直奔冥衣而去。
未曾料想雾沧居然会对自己出手,冥衣惊讶之余本能抬手用银针回击,但出手之际想到对方,硬是收回了手,只侧身往一旁闪躲,然而在他刚刚犹豫的刹那,雾沧已然来到了他跟前。
无路可逃了。
心底一阵刀割般抽痛。
都说人会变,其实,鬼也是一样。
算来算去,终是没能算到……
也罢,且罢。
长叹了口气,冥衣绝望地闭上了眼。
却不想……
良久过去,致命一击却迟迟没有等到。
他有些疑惑,刚要睁开双眼,蓦地落入了一个巨大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