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叶邵夕同样是人,只不过是低微中的卑者。
他只想离他的世界远一点,再远一点……远到不用再相提并论。
只可惜……命运才是巨大的操盘手,她策划并演了一场令人双腾,喜悦的戏剧,却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沉甸甸的枷锁都负重在叶邵夕身上。回望前尘,张看身后,他枉为男儿,愧为丈夫,不仅被人压在身上作践成泥,居然还怀有了他的……
心事……江棠问他有什么心事?……心事有成千上百种……有数以万计件……而你指的……又是哪一件呢?……
想到这里,叶邵夕心头一梗,缓了好半天才抬起头,他哈哈一笑,继续如无其事地端起酒碗,脸上装出畅笑开怀的表情:“江棠!来!我们继续!干!说好了!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叶邵夕!别喝了别喝了!”江棠连忙去拦他,却被他胳膊一挡,根本没拦住,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下去一大碗。
叶邵夕许是觉得不解气,干脆一旋身站起来,拍开另一坛酒,伸出一脚跨在高台上,倒提起酒坛就昂着豪饮起来。
酒坛里的酒被他轻轻晃漾,拍打在酒坛壁上,激荡出干净清脆的声音。
痛饮完毕后,他忽然拔剑而起,在迷离的月光下仗剑挥舞,人影在墙壁上晃动,而长剑中闪出的寒光亦让人眼花缭乱。
他似乎想要凭借此抒发满心的愤懑,却不想,愤懑抒发不成,长啸不已的剑鸣声则深深地回荡在宫殿的上空,不禁给人一种荡气回肠,绵绵不绝之感。
江棠看到他的样子不敢说话,一时之间,听在耳里的全是冷厉的刀剑之啸。
看不破,忍不过,解不脱,放不下,人生一世,难道所有的情路颠簸,执迷不悟一向都是如此么?
叶邵夕仗剑到一半,忽然又提起酒坛,往喉中灌去,江棠也是知道叶邵夕与宁紫玉关系的,见状,立马出声来拦:“叶侍卫,你怎么了?用不用我去找太子?”
闻言,叶邵夕抡起胳膊,将手中的酒坛砸了,许是醉了,他第一次这般大声怒道:“不许去!你敢去找宁紫玉,我就宰了你!让他滚!滚——!”
江棠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正欲开口劝他,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接近,他转头一看,登时吓得脸色发青,心里一慌,“砰”的一声便跪在地上。
“太、太、太、太子!”
宁紫玉面无表情地从阴影处走出来,他的眼神阴鹜寒冷,姿态高贵优雅,让人无形中感觉到一种高高在上,宁静肃杀的戾气,逼得人颤颤发抖。
“太子恕罪!太子恕罪!太子恕罪!”
“谁给他的?”宁紫玉斜瞥了他一眼,波澜不惊地问。
“什、什么……”
“我问你,这酒,是谁给他的?”
“是,是,是小人……太子恕罪!太子恕罪!”
宁紫玉轻蔑一笑,忽然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江棠的胸口处。
江棠被他踹飞出去好远,趴在地上咳出好几口鲜血,挣扎半晌都无法起身。
叶邵夕晃了晃脑袋,眼神抬起来,迷离污浊得厉害,他望着宁紫玉,似乎认识,似乎又不认识,似乎清醒,似乎又不清醒。他一直踉跄,脚下发软,根本站不大稳。
宁紫玉走近他,看了一眼他身处之地,微微一笑后,忽然抡起一掌甩在他左半边脸上,将他的身子打得向右偏去。
“叶邵夕,这巴掌是告诉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谨言慎行,不要以为上过我的床,就有什么高人一等的特权,无所顾忌地在宫中撒野!”
宁紫玉的这一巴掌打得无缘无故,众人都不明白,还是宁紫玉身后的老侍官上前为众人解惑。
“叶大侠来错了地方,这小佛堂是当年皇后娘娘与他人私会之地。当年,皇后娘娘在佛堂中与侍卫淫乱,正好被太子撞见,太子便启奏皇上将娘娘处死,而这小佛堂在那以后便成了禁地,除了一个小师傅看管着以外,谁都不能进来。”
老侍官说得隐晦,但谁都不能想象,当年年少的宁紫玉如何就忍心请奏自己的父皇将亲生母亲赐死。也许正因为如此,宁紫玉对自己的每一个枕边人都极不信任,认为他们随时都可能背叛自己,与他人通奸。
宫人只说,皇太子宁紫玉字那之后恨极了自己的母妃,更恨极了这个母妃与人通奸的小佛堂。更有甚者,说宁紫玉刚刚成年之时极宠自己的一位嫔妃,那位嫔妃也成功为宁紫玉孕育了世子,可待世子生下来,滴血认亲,才知这个世子根本就不是宁紫玉的亲生骨肉,而是与其他侍卫通奸所生。
自此之后,宁紫玉便极度忌讳有嫔妃私自为诞下子嗣,并毫不留情地处决逾距之人。
再后来,宁紫玉便在战场之上遇到了君赢冽,并不可自拔地疯狂恋上。他知道,像是君赢冽这样倨傲高贵之人,绝不会背叛自己。
然而这些事情又是宫中的隐晦之事,十数年来,谁都不敢再提起,叶邵夕自然也不知晓。
老侍官说罢这些,却见宁紫玉走近佛堂中,左右环顾一周,他看见佛像及经书前的莲花灯,竟十分不屑地道:“来人,给本太子砸了此处!”
宁紫玉说罢,立即有一队侍卫进了佛堂,拿起佛堂中的物件就是一通乱砸。
叶邵夕精心供养的东西被一瞬间摔得粉碎。佛龛、佛灯、佛像被砸碎的飞尘在空气中飘荡,叶邵夕阻止无能,只能透过飞尘看着眼前人,他对他越来越陌生。原来,他的林熠铭,竟真的已经不在了,叶邵夕好想苦笑。
东西砸完,宁紫玉转头向叶邵夕又质问起了另外一事。
“叶邵夕,你好大的胆!不仅擅闯禁地,还偷盗君四王爷的画像!说!君四王爷的画像呢?!你偷到哪里去了?!”
却原来,今晨,宁紫玉珍藏的画像失窃,这才找到叶邵夕这里来。
“什么画像?”叶邵夕不明所以。
宁紫玉在他眼前很骄傲地道:“我可以温柔地对待每一个嫔妃、男宠、妾侍,甚至是一个妓女……但前提是……永远不要触我的逆鳞,永远不要惹火我!”
“哼。不用装蒜,刚才已有人指证你午后曾进过我的书房,而那张画……也在你的竹屋被搜出来了,现在人赃并获,叶邵夕,我这回倒要看看,你要作何解释!”
叶邵夕醉醺醺的,眼神涣散,呈现出一副醉态。他好不容易才站稳,很是奇怪地打量宁紫玉,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就像是柳茵,我曾经对她很好,但她偏偏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结果才敢欺上瞒下,做出此等忤逆我的事情。结果胎儿没了不说,她自己也因为打胎命不久矣,落成今日的下场。”
谁知刚刚还一副醉态的叶邵夕听罢这话却忽然定住不动,他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眼神清醒尖锐地盯着他:“宁紫玉,你好狠的心,杀掉自己的亲生骨肉,你到现在都未有一丝悔意吗?!”
宁紫玉听罢却不以为然:“作为女子,她给一个根本不可能爱自己的男人孕育子嗣,那才是卑贱痴傻到了极点。”
叶邵夕闻言一颤,今儿有数不清的悲痛从心里发生,言辞枯竭,无法阐述。
第十九章
寒风呼啸而过,夜色冰凉,肃杀了天地各处的生机,万籁俱寂。
“像她这种低贱至极的货色,我宁紫玉身边多得是,多一个也好,少一个也罢,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那、那你又为何招惹她!?”叶邵夕呼吸一窒,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逼问。
“她自己不顾廉耻主动献身,我为何要拒绝?”宁紫玉冷笑一声,这声笑里,好似世界所有人对他的情谊,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一般。
叶邵夕听了他的话只觉得手脚冰凉,他感觉得到冲天的酒气在自己胃里横冲直撞,这些酒意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冲破他的五脏六腑,尽数喷涌出来。
他想问,如果……如果柳茵是这样?那我呢?……我也是这样……
叶邵夕忽然让人不明所以笑了一声,心里却已是彻骨冰凉,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至极,更何况是宁紫玉?
他杵在原地笑了许久,才微微一颤阖上眼帘,步履不稳地跌坐在身后的石椅中。随即,他又伸出手去,强装平静地给自己倒了碗酒,仰起头来猛地就一饮而尽。
他一连灌了数碗,才积压住心底情愫,强装平静地吐出声音。
“我不知道你什么画像,你找错人了。”
“找错人?人证物证聚在,你还妄自狡辩什么?叶邵夕,你真不愧是当过烧杀抢戮的山贼,这骗人的谎撒起来,还真是半个眼都不眨!”
可谁知,叶邵夕听罢宁紫玉咄咄逼人的冤枉却只是哼笑一声,再也不想说话。
他径自提起酒坛倒酒,一碗一碗地给自己倒满,再一口一口地咽进喉中。他的整个人看起来无所顾忌,也无所忧虑,洋洋洒洒而狂放不羁。他的眉中,眼中,都带着殊死放纵的酒气,看起来潦草而又刚毅。
“你那张画,我偷来何用?根本就是一文不值,就算白送给我,我都不屑要。”叶邵夕说罢,继续衔碗痛饮,任自己沉湎麻痹在酒精的刺激中,好似不愿醒来,不愿再看眼前人一眼,更不愿再面对眼前的现实一眼。他手边一个小菜都没有摆,也不知这么辛辣呛人的烈酒,是被他如何面无表情地灌进腹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