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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挽凤止 (从从从从鸾)


  慕容冲坐到地上,将那小小的匕首圈进手里把玩着,刃上染了血,慕容冲收回指尖放在月光下打量着,血珠冒出来,圆圆的一团,轻轻一吹,铺开来。
  疼痛感这才涌上。
  匕首横上脖颈,又迟疑着竖在胸口,抬起一只手腕,借着月光看清了白皙的肌肤下突突跳动的血管,淡淡的青紫色,酝酿着鲜艳热烈的赤红,如同寄托于自己身体里不安窜动的困兽。
  指尖的疼痛分外的真实可怖,慕容冲闭了闭眼睛,脱手扔下那利器。
  胆小鬼。
  似乎是在对着慕容暐与慕容泓谩骂,也像是对着自己。慕容冲觉得有些可笑,轻轻咧开嘴,然后笑了出来,短促的笑声结束得突然,慕容冲慢慢挨着地躺下。
  一切所谓的挣扎和胡思乱想结束于疲倦后的睡眠,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仿佛天光乍破,透过窗格是鱼肚一样的苍白。
  他转过身来叩响了身后的门。
  “放我出去,我想明白了。”

  第五十九章 浓春

  浓春的邺城,高日朗照,山林葱翠。
  帝王春狩,猎场备护森严,本就不宽敞的道路两旁蜿蜒驻守着高大笔挺的羽林军护卫,道中长一面络腮大胡的马夫压着洪亮的嗓子,目不敢斜,直直盯着眼前,执鞭策马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小心。
  到了邺城行宫门前“吁”的一声,撩开四蹄一路奔走的马儿不满地打了两声响鼻,朱肜远远眺到这辆窄小的马车,在它入门前便伸手隔着鞘将一柄宝剑竖起,正挡住宫门。
  “车上何人?”
  马夫见他来者不善的模样,立刻从车上跳下来,扔了马鞭,恭恭敬敬地弯着腰。
  “将军有礼,将军有礼……这车上是……车上……”
  朱肜皱起了眉头,收剑抱在胸前,向前走了两步,那马夫许是胆小,随着便是后退两步,任他到了车前,再将宝剑横起,一端够到车帘,正打算掀开——
  “放行!放行!陛下旨意!放行!”
  朱肜收了剑,回过头来,见宋牙边跑边宣喊着上头的旨意,到了近前堪堪刹住脚,扶着膝盖一通上气不接下气的哼喘,身旁跟着两个小内监扶了他一把,这才站直了身子,拱着手吁吁地向朱肜一拜。
  “秘书监。”
  朱肜点了点头。
  宋牙站起来,面上还是一贯和和气气的笑容,加上方才一路跑步带得两腮红得发紫,有如疯癫般说不上的滑稽,他朝那马夫看去一眼,后者得命,小心地又爬上车,拉起辕来。
  “宋侍郎,这车上是什么人?”朱肜别了佩剑到腰间,抬起头朝车上又看去一眼,虚了眼眸,仿佛要钻过车帘看清里面。
  宋牙笑得有几分晦涩,压着动静在他耳边:“秘书监啊,陛下狩猎于野,于行宫中起居,自然得有人侍候在侧。”
  朱肜似乎明白了一些,但还存了些困惑似的:“陛下出行时未有旨要携同或后召宫中的哪位夫人,再者,既是夫人们的车架,何必走这小道?”
  “兴许不是宫中的夫人们。”宋牙含糊回答,一双眸子笑弯成两道月牙,又补道:“陛下的心思,你我何必摸得那么透?”
  朱肜压了压眉梢,对着他一张和气的脸面犹豫了一阵,挥了挥手,两旁羽林军卫士向侧闪开,连他自己也退去两步,让出一条通道来。
  宋牙弯眼向他拜谢,回身一招手,候侍一旁的马车夫轻施力,马儿短嘶一声,缓缓迈开四蹄,乖顺地随着宋牙入了宫门。
  马车在行宫内行走了一段,车上蓦地有一二声清脆的咳嗽,宋牙笑了笑,慢下步子跟到被一层车帘盖住的车窗前,轻声向里问候了一句:“此刻已经过了门,过会儿到了陛下下榻的地方,您便可以下来了。”
  车上很长时间没什么回应,让人疑心之上究竟有没有人。宋牙也不恼,笑意更浓了一些,语气中都能嗅出一二:“听您方才咳嗽,可是感染了风寒?”
  依旧没有回应,宋牙侧回脑袋,加快脚步,又走回了车前引路。
  长安。
  妇人怀胎,到了七八个月,正是最难熬的时候,所幸春日和煦,支开窗子,自外飘进春花的香气,张婧娥偎在榻上,身旁最近的侍女低头默默地奉上一杯清茶。
  “我是后知后觉,还以为寒冬还没过去。”
  站得离主榻远一些的婢女勾一双奉承讨喜的眼眸:“夫人如今虚弱,自然比寻常时候怕冷。”
  “也不都因为这个。”张婧娥仍笑得温润,接下去的话却无端几分凄凉的意思:“今年春天来得悄没声息,不似去年,一早陛下吩咐将宫中窗牖都打开,一眼便看见,外头的树枝上,一朵朵全含着粉白的花苞。”
  那婢女低了眼帘,两手揣进袖子里,柔声道:“陛下顾念夫人身子重,恐有不适,此次前去邺城,身边什么人都没带。”
  “昭阳殿空了许久,乍住进人去,不免清冷。”张婧娥动了动胳膊,身旁一直默默低着头的侍女便轻轻扶她一把,她承扶坐正才说:“那日见到慕容美人,反倒穿得比旁人还要少。”
  “夫人心善,只是昭阳殿新蒙宠,用度必然不会省少,夫人多虑了。”
  张婧娥不再说话,垂眸抚上自己滚圆撑起的身子,良久突然叹了一句:“我若生下一个女儿来……”
  “夫人放心,夫人这一胎,定是位小王子。”
  张婧娥转目看向身旁沉默的近侍,无声中复弯了嘴角。
  慕容暐跨坐在马背上,弓握在手中,却任由双臂无精打采地垂下来,箭羽收束身后,一根也未拔出,马蹄惊起丛中的野兔,灰黑一团蹦跳着臃肿的身子朝远处去了,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直到它隐入树后不见。
  “听闻新兴侯将有大喜。”一众狩猎的队伍勒马止步,由王猛首先向着慕容暐笑盈盈地打趣道。
  他的夫人把出了喜脉,的确该是件大喜事。
  “新兴侯为何一箭不发?”
  慕容暐转目,一瞬又压着眼帘低垂下去:“回陛下,臣箭法不精,恐见笑。”
  苻坚不说话,双手拉起了弓,周围一概噤声,只听见弓弦吱吱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一箭乘风,横劈直入一幢粗树之中,而树前草丛中躲藏的野兔却毫发无伤,再次迈开四蹄飞奔遁走。
  周遭一片寂静,慕容暐一愣,一柄弓便立在眼前,苻坚目视前方,语气倒是云淡风轻,即使一箭未中,也不含什么喜怒:“久放而不用,弓也生疏了,人也生疏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随在最近的王猛:“景略,朕从前的箭法可不至如此不堪吧?”
  王猛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目光从慕容暐身上收回:“陛下的箭法,从来如此。”
  苻坚笑出了声,周围也应和着或真或假地笑成一片,最后随着君王的骤止而尴尬地恢复如常,苻坚不再笑,复又将那柄弓向慕容暐眼前一递。
  慕容暐接过那柄弓,毕恭毕敬捧在身前:“谢陛下赐弓。”
  “这里的确让人流连忘返。”过了一会儿,王猛虚目看了一眼天日,突然喟叹一句。
  慕容暐垂首不语。
  “朕知晓新兴侯精于骑射,也不必再在朕面前敛才了,且凭朕之弓箭,放手逐猎,待今晚清数所获,切莫落于朕之后。”苻坚笑容温和,目光中也看不出什么虚假的意思,两腿轻夹马肚,与侍从和其余诸将官一并策马飞驰出去。
  慕容暐一人伶仃地站在原地,四望,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
  从身后飞出一箭,“嗖”的一声响仿佛是夹着风打着他耳边飞过去了似的,过了一会儿一抹熟悉的影子恍惚而过,到了身前才看清——
  原来是大熟人。
  慕容垂弯腰拾起了猎物,慕容暐吁声勒马,默默等着他回过头来,一时都无言语。
  鬓角几丝散下的乱发轻舞,该是方才信马狂奔时被风撞散了发鬓,现在的自己该是一幅怎样的狼狈模样?慕容暐不是很清楚。
  趁着无语的时刻,正好彼此打量,慕容暐突然想到从前有谁问过他:父皇与五叔,像不像?
  亲兄弟,哪里有不像的道理?
  慕容暐突然对着慕容垂笑了,后者倒显得有些尴尬,半晌扯了缰绳到他的身边,伸出手不知落在何处,最终只向他肩侧轻拍。
  “驾!”
  偌大的殿室,一股馥郁的清香,香炉便置在眼前,慕容冲伸出手,食指指尖伸进炉子里,碰到一团炙热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向回缩了缩,却没全数收回,过了一会儿又主动去靠近,这次是咬着牙忍住不动,仿佛是要试试看,这炽烈的灼痛自己究竟能忍到何时。
  总算忍不住了,慕容冲将手收回来,未看一眼,便立刻收进袖子里,四周看了看,殿内虽死气沉沉,却不只他一个人,不过其余的宫人都板着一张脸宛如死人罢了。
  正阳殿,正阳殿……
  这邺宫边边角角,他都再熟悉不过了,就算是这正阳殿,也如同是属自己的屋子。
  甚至在烟雾缭绕的幻惑之中还有些归来的欣喜。
  脚尖碰到地,踩了踩,如走在自家的内室,伸手推开了窗户,一阵凉风冲面而来,忍不住又咳嗽了两声,抱紧了胳膊,回头看看,也没人有要来制止他的意思,便踮着脚尖在窗前自己适应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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