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相询自己,竟对徐察的计划一无所知,哪怕一丝端倪也不曾察觉。
惊异,失望,不安,疑惑……一时间许多情绪涌到相询的心里。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微微有些坐不稳。他不明白的是,既然徐察从来不曾信任过他,为什么不把他赶出去,或者干脆一刀砍了他,而是把他留在这里,还要装作对他很感兴趣的模样。
如果他不是逢场作戏,而是像自己编的那些故事一样,是一个仰慕徐察已久,不远千里从襄地赶来见他的痴情子呢?
相询不敢再想下去,虽然知道徐察作为一个皇帝的冷漠无情,虽然知道欺骗感情这种事对这样一个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可是他莫名地不想相信这是真的。
“王爷说,正是因为你来到了皇帝身边,他才会派杀手加害王爷。你能说此事与你无关?”
荀相将自己的佩剑彻底抽出,他很想将它架在相询的脖子上,比划了一阵,终究是把拿着剑的手垂了下来。
相询扭过头去避开哥哥的目光,他不敢去面对荀相的质问。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此事与他无关,就像荀相说的那样,他对徐察说了一通要仔细襄地的动向,为的不过是让徐察削减襄地兵力,将徐敬的反心彻底扼杀。可谁想到徐察竟狠心到直接让狡兔去暗杀自己的亲哥哥,究其根底,这件事的起因还是他相询自己。
这些事情太多震撼,也太过伤人,相询不愿再想下去,他沙哑着声音道:“他……还好么?”
荀相的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可相询分明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轻蔑与鄙夷:“没能如你愿,王爷只是肩部受伤,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
相询听到这话倏而站了起来,半是气恼半是焦灼地道:“不行,我得去看他。”
“你去看他么,”荀相突然出手探向相询腰间,握住了垂挂着的相思果,“戴着这只有一半的相思果,他不会见你的。”
相询愣了一愣,半晌,他一根一根地掰开荀相握住相思果的手指,话音坚决:“我得去看他。”
但他立刻又想到,若飞鹰或是徐察发现他不在这里,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虽然他觉得那些努力可能本来就没什么用处,可他还不想现在就一走了之,至少也要当面找徐察问个清楚。
但是,相询觉得自己不能不见徐敬一面。他放心不下。
思索了一阵,相询在屋里踱了两圈,又转身对荀相道:“你在这儿替我几天,我看他一眼就回来。反正你跟我长得这么像,旁人看不出端倪。”
他说的这倒是实话,这两兄弟外形酷似,若不是扒了衣裳看看肌肉,确实不容易分辨出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呆在皇帝身边?”荀相瞪大了双眼,“我不干。”
相询的眼角露出一丝狡黠而又邪魅的笑,拉长了声儿道:“你不是觉得——我是来出卖襄王的么?的确如此,襄地的人口军备、排兵布阵,还有你那独门的荀氏武学,我都写了一份藏在这间屋子里了。若我们就此消失,你说,皇帝陛下拿到了这东西,会对襄地怎么样呢?”
看着荀相四处翻找的模样,相询抱着胳膊,冷冷道:“你别找了——找不到的。只要你假装是我,好好占着这间屋子,陛下他自不会来乱翻你的东西。待我从襄地回来,把它找给你如何?”
荀相好似突然失去了力气,一点点坐下,话音糯糯的:“我装不了你,我们除了样貌哪里也不像,你与皇帝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半分不知晓。”
实在是太担心徐敬,相询觉得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两步上前,爽快地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好办,你就说你这些日子身子不爽利,想要一个人呆着,他不会来烦你的。万一他真的来了,你就扮成他的仰慕者,他说什么你跟着附和就是了。”
“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回去?”
相询在他面前蹲下,凝视着他的面容道:“我在宫里还有事要做,我的计划不能半途而废。你是知道我的,这世上若我只能护一个人,那也是他。——哥,你等我几日,我去襄地看他一眼,看一眼就回来了。”
说罢,相询一把拉起他就往外走,荀相只是愣愣地跟在后面。二人经过屋门时,荀相在晕过去的飞鹰身上又加了两掌。接着,他提起相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带着他从无人巡逻的边边角角躲躲藏藏,一直挪到了宫门口,再故技重施弄晕守门的侍卫,把相询一个人扔出了宫。
☆、渴盼
相询回头看向宫墙之内的哥哥,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嘴唇翕动,无声地对相询说了个“保重”,便转身往回走,身影消失在灯火幽微的夜色里。
相询收了目光,发现这些守门人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活动身体,忙向宫外奔逃。夜色很黑,他没有任何方向,随便徒步走了一阵,找到最近的酒家,急匆匆把半睡半醒的店小二叫起来,管人家高价收购了一匹马。
相询这样的文人,出门通常是坐车的,对于骑马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可是这大半夜的无处找车,坐在车里又要比骑马慢上许多,他便向小二问了襄地的大致方向,跨上马就连夜出发。
马上没有鞍和马镫,只有一条简陋的缰绳。相询便勉强用缰绳调控着方向,心里着急了,就狠狠拍一下马屁股催促它。夜色太重,一出了城门,人和马就都什么也看不清了,相询好几次差点从马背上跌落。飒飒秋风钻进相询的衣领,他死死抱住马脖子,怕得将头埋进了鬃毛之中,认准店小二给他指的方向,只顾着不断往前奔跑。
直到天空泛起白色,一人一马行至一片荒地,相询又饥又乏,终于坚持不住,从马背滚到了地上。那匹马被他吓了一跳,却连长嘶一声的力气也没有,原地站定,登时闭上了双眼。
相询跌坐在地上,缓缓伸出双手,发现握着缰绳的手指已经被勒出了血迹,肌肤也冻得冰凉。他心中莫名一股情绪涌动,两行泪水翻滚而下。
多年的兄弟彼此怀疑,原以为动了真情的人原来从未敞开心扉,深爱之人受了伤,想要去看他却被困在荒山野岭,忍受着肌肤之痛……
相询把头埋进臂弯,泪水打湿了衣襟,突然之间,他恨不得自己此刻便死在这里。
不知昏睡了多久,相询被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叫醒。他抬头去看,那匹马不知去哪儿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正在用柔顺的鬃毛蹭他的脸,口中还叼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桃子。
相询抬眼四处望去,四周都是荒凉的野地,只有远处似乎真的有一片果林,这个季节,想来正是果子成熟之时。他苦涩一笑,随即伸手爱怜地摸了摸马头,从它口中接过了那个桃子,翻身上马,一边驱策着它继续往襄地行去,一边一口口地啃着那个桃子。
将近夜晚时,相询赶到了一个村镇。他很想寻个旅店住一夜,却到底艰难地忍住困意,只是在摊子上买了两个馒头,确认一遍襄地的方向,便继续连夜赶路。
就这样马不停蹄地走了几天,相询终于来到了自己认得的地方。一入襄地,周围都是见过的景致,相询便能推测前面的路还有多长。第四日早上,相询开始加快了速度,他知道只要再快一点,他就可以在天黑之前到达徐敬的府邸。他不想再在外面多呆一天,这个夜晚,他想在徐敬身边度过。
相询不停地拍着马屁股,但凡它跑得慢了一点,就会挨到相询的一顿打;好几次它想要到路边吃口草喝点水,都被相询强硬地拉着缰绳不让他去。到了午后,秋日残存的最后一点燥热似乎都要在今日爆发出来,马打着响鼻喘着粗气,可相询就是不肯给他片刻的休息时间。他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致,计算着见到徐敬的时间……
就在他心怀希望之时,胯丨下的马却猛然狂奔起来,同时用尽全力甩着它的身子。相询一个把持不住,竟生生被它摔在地上,由于速度太快无法立即停住,他一直滚下了道路,滚进了路边的湖里。
相询呛了两口水,他没有继续扑腾,自然也没有继续窒息下去,只是像一具尸体一样漂浮在水面上。他不是没有求生的本能,而是日夜不停的奔波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再也无法与这一湖水斗争。
方才还驮着相询飞奔的马现在不知道自己奔去了哪里,四周除了水波荡漾的声音就静得可怕。相询仰面浮在湖中,目光空洞地望着薄暮的天色,微微叹了口气。几天前还在自己无助时送来桃子的马,一转眼就能跑得没影儿,不过是苛待了些,便立即背信弃义,怎么和人一模一样……如今连马也走了,他相询,当真是孤身一人了……
冰凉的湖水刺得人身体发冷,相询最后的一丝力气耗尽,眼皮渐渐合了起来。
相询第一次见到徐敬,是在襄王刚建府的时候,他和荀相被刘霖从荀举那里接过来,又被领着上殿,拜见这个刚刚封了王,一身意气风发的少年徐敬。
他二人跪在殿下,刘霖侍立一旁,座上徐敬瞅了瞅他们俩,剑眉一挑,目光如星,话音中透着几分桀骜:“长得一模一样?有趣有趣。刘霖,他们叫什么名字,都有什么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