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询脱口而出:“什么任务?”
飞鹰的神态突然一变,“这不是你该问的!”
相询也发现自己开始窥探徐察的隐私了,连忙转换了话题:“我有什么好对付的,你真把我相子知当襄王派来的奸细啊?你不都试验过了,我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要派奸细来,也没人会派我这样的吧?”
飞鹰狠狠剜他一眼,道:“阴柔之力,更难敌御。”
骤然被他戳穿心思,相询浑身打了个哆嗦。
“不跟你废话,色目观人,怎么说都有理。”相询话音含嗔,又仿佛满不在乎。他把那凳子放回原位,正要回到榻上休息,却瞥见桌子上放着一张画像。
相询拿起来看,纸上所画之人,正是他自己。那笔触不似他一般流畅,线条虽然笨拙了些,但是画得极为细腻,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心力的。画中之人的腰间挂着相思果,那果子的形状勾描得十分仔细,成了整幅图的点睛之笔。
他明白过来,自己给徐察画了一幅画像,他想来也要回赠自己一副。只是徐察不善此道,故而虽然花了力气,却画得不甚出彩。
花了……力气?
相询将这张画看来看去,不知怎的,心中莫名有一股子暖意涌上来。徐察毕竟是皇帝,如果所有人给他什么他都要回报什么的话,那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当了。而他偏偏挑了自己的画像来回应,可见他对自己……果然是不同的。
想到这里,相询赶紧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了一番,自己明明是装出来要讨好徐察的,这会儿怎么还真感动起来了?他连忙摇摇头,继续构思如何在徐察面前给徐敬说情的事情。
知道相询醒了之后,徐察每日晚间都来看看他,与他随意说说话,聊聊宫中的琐事。徐察不是没问过相询的过去,但是相询不敢轻言,生怕自己露出马脚,就把自己的身世经历编得索然无味再讲给徐察听,给他一种过往生命无趣、单单等他出现的感觉。相询也渐渐开始好奇徐察的过去,想知道他为何与徐敬相去甚远,想知道他究竟是受过什么打击才变得如此冷漠,可在这位皇帝面前,相询从来不敢开口提问,怕一旦惹恼了他,整个计划都会付诸东流。
不过令相询欣慰的是,徐察每次来都会带着相思果,不一定是佩在腰间,有时还拴在手腕上,或是挂在扇坠上;小小一颗果子,倒被他在全身上下寻了不少地方放,玩出了不少花样。
相询不知道徐察为什么对这个相思果如此感兴趣,他心中隐隐有一种可能,但他从来不敢去深想。他怕一旦寄予过高的期望,自己就容易变得狂妄。
从那之后,相询就再没见过狡兔,守在门口的一直是飞鹰。相询倒不觉得寂寞,因为飞鹰比狡兔更爱与他说话,但是从飞鹰口中说出来的永远没什么好话,仿佛就认定了他是来谋害徐察的,每次见到他就要把他骂一顿。不过好在飞鹰只是嘴上说说,没再像上次一样真的伤害到相询。相询知道,徐察让他来守门,肯定是交代过他的,如果他相询有个三长两短,徐察不会放过飞鹰,所以飞鹰尽管不情愿,还是乖乖地当着相询的守门人。
相询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就在他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从徐察那里探问一下徐敬的动向时,他的屋子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夜蝉嘶聒噪,池蛙交鸣,相询薄薄地盖了一层丝被,睡得极浅。半梦半醒之间,他忽地听见耳边有阵阵低吟,以为又是吵了他一夜的那只蚊子,伸手就要去打,却一下子拍上了软软的一坨肉。
相询被这触感猛地惊醒,看到自己的手正打在一个人的胸膛上,这才发现刚才面前这人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他缓缓抬头,看清了来人的面容,是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脸,相询明朗的眸光立即一怔。
“哥,怎么是你?——飞鹰呢?他让你进来了?”
对面之人的神情并不随着相询而变化,他呆呆地望着相询,毫无波澜地道:“我趁他睡着把他拍晕了。就问你几句话。”
☆、兄弟
相询与他的哥哥荀相,据说是一对双胞胎。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他俩被捡回来的时候襁褓连在一块儿,又长得一个模样一样大小,便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同胎生的。
那时正是先帝平定外族入侵的年月,像荀相和相询这样的弃婴,在遭了战乱的地方比比皆是,大家都忙着逃难,这些婴孩的结局不是冻死都是饿死。偏偏他俩命数不同,原本在荒野中不停哭喊,可见到有个人与他们对视时,却都收了哭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那人名叫刘霖,是宫里一位有头脸的太监,他出宫奉命到前线监军,车马乘得累了下来歇歇,便被路边的了两个孩子吸引。到了刘霖这个位置,金钱美色都不缺,唯一遗憾的就是无法享受天伦之乐。所以当他看到这两个眼巴巴望着他的婴孩时,心头顿时一暖,在一刹那间便做出了决定。
刘霖捧起两个装着孩子的襁褓,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开,一手捧着一个抱上车去,就这样抱了一路。
刘霖将这两个孩子一直抱到了军营,起初他还自己照管着,可后来叛乱平息,他又舍不得让两个孩子跟自己回宫做小太监,便将他们交给了当时军营里的将领,以武艺和胆魄著称的平宁大将军荀举。
荀举一开始不大愿意接下这个活计,毕竟他妻室早亡、膝下无子,怕一个人管教不好这两个孩子,再触怒了刘霖这等宫中的要人。可如果直接拒绝,那才是真的触怒了刘霖。于是荀举只好勉强答应下来,他也不会带孩子,除了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把两兄弟养得油光水滑十分俊俏,便是一年到头带他们到校场看练兵。
每到校场上,两兄弟中的一个就会对军士操练兴味十足,总是看得目不转睛,明明是个没刀枪高的小孩子,学战士们舞刀弄枪却学得不亦乐乎。荀举原先对孩子没什么好感,可见到他如此上道,顿生后继有人之感;等他年纪稍微大一点儿,荀举便亲自担任他的师傅,将自己的家传绝学全都教给了他,还认他作义子,取名为“相”,希望他能和自己一样通过征战四方来辅佐朝廷。
几年过去,荀相果然不负自己这位干爹的期望,练就了一身荀氏武艺。而当时襁褓相连的另一个孩子则没这么好运,二人虽相貌身量始终相似,可性情却大为不同,一人爱武,另一人偏偏爱文。当荀相在校场上看练兵看得津津有味时,他的兄弟则总是偷偷溜走,要么是去荀家的书房偷书看,要么是去附近的园林里赏花逗鸟。荀举发现这个孩子的志趣所在,无数次骂他假作清高附庸风雅,见到他就露出一脸鄙夷,更从未与他亲近过。
于是,荀相自然而然地成了两兄弟中的哥哥,而相询这个名字,还是后来荀举致仕归乡,徐敬建襄王府,刘霖被放出宫成了襄王府的管家,顺便把在荀举那里住了十五年的兄弟二人接过来,才让襄王给这位弟弟取的。
相询许久没见自己这位哥哥,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话,毕竟兄弟二人的情感一直都不流于言语。他只是拍了拍面前的椅子示意荀相去坐,可荀相却一下子坐在了相询的床榻上,与他肩挨着肩。
荀相就着夜色把整个屋子望了几眼,十分突兀地来了一句:“王爷的恩德,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相询慢慢把头转向他,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荀相避开弟弟的目光,拍拍床边雕刻精美的栏杆,用极为轻蔑的语气道:“你在宫里住得不错。”
相询觉得他误会了什么,轻轻推了一把自己哥哥的肩,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不得先打入敌方内部,取得信任——才好办事么?”
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荀相却“嗖”地一声将佩剑抽出大半,话音是相询从没见过的冰冷:“你办的好事。就算你找到了新主子,也不该对曾经对你有恩之人痛下杀手。”
“痛下杀手?”相询的眼眶顿时红了,他扶住荀相的肩头,喘着粗气道:“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出什么事了?他现在怎么样,受伤了吗?”
荀相一把把他的手移开,淡淡道:“不管是否与你有关,我便告诉你一次。七日前王爷遇刺,对方用了暗器,一把刀子射出去,正正对着王爷的心口。好狠的心,好厉害的手段。”
“我原本就守在王爷身边,可那暗器的速度远非我肉身能及,我抓起桌上的杯盏去撞那刀子,可惜为时已晚,它偏了一点儿,插在了王爷的肩头。”
“我去捉那凶手时,他早已逃之夭夭。可是王爷认得他的面容身形,王爷说那是皇帝身边的暗卫,狡兔。”
相询明白过来,为什么看管自己的人从狡兔换成了飞鹰。刺杀襄王这种任务,但凡飞鹰身上有丝毫伤病,他的主子也不会放心交给他去做。
他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他对着徐察费了那么多口舌,千方百计地讨好他,自以为时机快要成熟,可以为徐敬说说好话了;可明面上徐察对此事闭口不谈,暗地里,却派狡兔到襄地刺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