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察在主座一撩袍子坐了下来,淡淡道:“都免礼吧。狡兔,你去外面守着。”
相询心里犯怵,看着狡兔出了门,自己与面前这位帝王共处一室,免不了手足无措。他反复问自己,如果面前这人是徐敬,而自己也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接下来自己会怎么做?
于是他挺直身子往前走了两步,还要往前弯弯腰,想让二人靠得再近一点。他的眉眼弯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做作,又足够摄人心魄。
“陛下,您要喝什么茶?”
一如年少时的轻松自然。
只是徐察不像徐敬一样,头头是道地点上几种茶让他泡,而是直接避过了他的问话,用指骨敲敲桌上的纸,“你这画的是什么?”
相询颇有些尴尬,“没什么,随便画的,草民不善此道,陛下不要看了。”说着就要从桌上抢那张纸。
徐察当然不会任他抢走,指骨稍一用力,就将那张纸死死地钉在桌面上。
“不善此道?朕看你画得挺像。”
徐察捏起那张纸仔细端详,相询让自己的面颊一片绯红,纸上是他根据上次见过那几眼的印象,描的一张徐察的画像。他记得自己刚刚对徐敬春心萌动的时候,就最喜欢画他,一天十张各种风格的都有。但徐察毕竟与他哥哥不同,相询怕被他以亵渎圣躬的罪名弄死,就只涂了张他正襟危坐的画面。
许久,徐察才来了一句:“这张,朕拿走了。”
相询脱口而出:“草民还没画完。”
徐察又瞧了瞧那幅画,发髻高束,衣冠庄重,眉眼俊朗,还有一股威严气魄从纸上流露出来,瞧不出那儿没画完。
相询仿佛读懂了他的疑问,凑上前去点了点画上之人的腰间,认真道:“这儿,没有相思果。”
相询转头去看了看徐察,他的腰间果然也没有相思果,不像徐敬那样,拿到他送的相思果立即就戴在了身上,他好像从没见他摘下来过。
相询心里默默叹息一声,果然是不同的呀。
没想到他刚刚叹息完,就看到徐察将那颗相思果从衣里掏出来,在腰间比了比道:“回去让人加条链子。”
相询一愣,他竟一直贴身放着么……
他这样想着,却不经意间小声说了出来,接着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您是九五之尊,怎么能戴这样不入流的东西。”
徐察对他的话恍若未闻,重新把那颗相思果放回衣里,将画纸铺展在桌上,取过相询放在桌上的笔,开始在纸上涂着什么。相询坐在一旁歪头去看,徐察竟真的在纸上之人腰间画起了相思果。
相询心里十分满足,这位皇帝陛下虽然表面难以接近,不过实际上还是挺听他的话的,若他日真的到了给徐敬求情的时候,也不会太过困难。
☆、试探
“陛下。”
不知什么时候,狡兔已经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出现在了屋里。
相询看到徐察的眉头皱了一下,谁也没有说话。
“陛下,储珍阁走水了,飞鹰进去抢救东西,浑身被烫伤了。”
徐察放下手中的笔,话音仍旧是淡淡的:“烫伤了应该去找太医,找朕做什么。”
狡兔迟疑片刻,还是说:“陛下,飞鹰去救的是先皇留下的书画礼器啊。”
徐察对器物珍玩并没有什么兴趣,储珍阁里那么多宝贝,也就先皇留下的东西他会多看几眼。
“罢了,朕去瞧瞧。”徐察无奈地起身,相询就乖乖地站起来行礼送他,不料徐察忽然脚步一顿,伸手将他拉起来,道:“你跟着一起去。”
“草民……”相询一时愣怔,想了想跟着他转几圈也好,熟悉地形将来好逃跑,便露了个笑,“是,草民跟着陛下。”
相询那熟悉地形的愿望没有达成,因为飞鹰就住在皇帝寝殿的侧室中,屋里的布置和相询住的地方大同小异,但他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榻边挂着一柄弯刀。这应该是飞鹰的武器吧,相询心想。
相询不知道徐察为什么要让自己跟着,他觉得徐察来看他自己的贴身近卫,带上自己实在是奇怪,于是他只好一脸恭敬地混在一群太监里面,装作是徐察的侍卫。
徐察走上前去,相询就也在后面抬眼去看榻上之人,他面部和半个身子上都缠着绷带,手背上的一只展翅的飞鹰被遮去大半,只有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进来的人。但是相询眼尖地注意到了他来不及包扎露出来的部位,只有一层浅浅的烧伤,并不十分严重。
不知徐察是不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免了飞鹰的礼后,他开口不是关心飞鹰的伤,而是:“储珍阁为何起火?”
飞鹰也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低垂了眼睫,十分委屈地答道:“臣不知道。臣到达之时已然火势四起,臣只能先救出先皇的东西……陛下您放心,一件不少的!”
徐察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相询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一句称赞的话都没有,飞鹰可是为了抢救他的东西才受伤的啊!难道徐察也看出他伤得并不重?正胡思乱想着,相询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榻上之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被看得发慌,也难怪,虽然想装成自己是个仆从,可是他面容俊俏非凡,装成什么样子也难免让人多看几眼。
“这位……莫非是陛下新募来的近卫?瞧着似乎是位好手啊。”飞鹰盯着相询的眼睛问。不知为何,相询觉得他的语气酸酸的。
徐察道:“这是襄地来的相子知,他是个文士。”
相询往前走了两步,正在思索应该怎样与他见礼,却忽然电光火石之间,觉得眼前有一道刀光闪过,再回过神来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飞鹰用裹了绷带的手臂,持着弯刀正抵着他的胸膛,刀尖已经划破了他的衣服,再向前一点,就可以直接刺穿他的皮肤!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飞鹰冷冽的话砸在相询的耳朵里:“襄王派来陛下身边的人?竟然还假扮文士,是何居心!”
相询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个叫飞鹰的人是在试探自己!如果他是装作不会武功的,那么在刚才飞鹰出手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反应,而不是等着被他刺穿衣服。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相询决定将计就计,身子稍稍往前一顶,胸前的肌肤就被刀尖划破。从不习武之人难以忍受这般疼痛,可他此时没有喊叫出声,只是感觉血液从伤口处流淌出来,顺着胸膛一直滴下来。
徐察的面容冷若冰霜,话音亦冷:“亲手试过了,满意了么?”
飞鹰还在争辩:“臣是为了陛下!就算是文士,从襄地来的,还呆在陛下身边,陛下都要谨慎以对!”
相询想回应一点什么,可是他胸前的血已经从衣服里渗透了出来,疼痛加剧后已无法思考,他本能地伸手胡乱去抓,最后竟只抓住了徐察的手臂。徐察的面容倏尔凌厉起来,他看了身边两个太监一眼,二人立即合力抬起虚弱的相询往门外走去。
飞鹰看着面前景象眼睛都直了,断断续续道:“不、不是这样的,我只不过是试探一下,我没想……”
徐察并不想听他的解释,劈手夺过他的弯刀插在地上,“襄地或是襄王,朕若想处置谁,朕自有分寸,轮不到你来插手。储珍阁为何会无故起火,朕不会彻查,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一眼也不多看飞鹰,径自去找相询了。
相询醒来时,还是躺在原来的那间屋子里,他轻轻撩开被子看看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中衣,胸口隐隐作痛处也已经被紧紧包扎起来,腰间的相思果整整齐齐地躺在身边。
相询不禁奇怪是谁给自己收拾成这样的,该不会是徐察趁自己疼晕过去,借着治疗伤口的名义,把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吧?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也许……这也是好事?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相询听见门口似乎有人活动的声音,提了话音问:“狡兔,我睡了几天了?”
门外没有人答话,相询有些奇怪,狡兔从来都是问什么说什么,他还没见过狡兔故意不理自己的时候。于是他缓慢地下床,走到门口去看,认出坐在那里的不是狡兔,而是——那天那个一身绷带的飞鹰!
“飞鹰?”相询不可置信地探询道。
飞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充满防备地盯着相询。相询注意到他身上的绷带已经拆了大半,手背上那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完全露了出来。
飞鹰瞪了相询一眼,没好气地说:“回去躺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不会轻饶我的。”
相询才没有那么听话乖乖回去躺着,他挪了个小凳子坐在飞鹰旁边,朝他挤了挤眼道:“狡兔呢?陛下怎么不让他来看着我了?”
飞鹰把头一扭,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他有任务,我虽然伤成这样不能执行任务,但是对付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绰绰有余,你少给我耍花招!”
相询倒不是很信服这个解释,狡兔生得那样俊俏,上次他在徐察面前那么夸狡兔,徐察吃醋了不想让狡兔接近自己也是可能的。不然飞鹰这位绝世高手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有什么任务是他执行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