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何时至此?又是从何时开始听润之与多宝的对答,润之竟毫无察觉。
多宝及时推了润之一把。
“啊?”润之拱手道,“……哦,不知八皇子驾到,有失远迎……”
永璇好整以暇道,“你又不知本王至此,如何远迎?再者此处天高地广,并非你封地亦或乡里,谈何有失?”
“正如皇子所言,天地广阔,我心安处为故乡,自是天为盖,地为席,四海皆居,殿下所到之处,为臣者自该夹道相迎,方显礼数备至。”
“哦?”永璇眉梢微挑,一扫先前云淡风轻,显出十分阴险算计的神色,“相国之子既如此注重礼数,缘何今晨不应约谒见?是否本王身份地位比不得新回宫的十五弟,入不了丰绅世子贵目?”
此人好生狡猾,润之心中大呼不妙,几句话便落入他设好的陷阱之中,还没见就结下梁子,看来此事想善了是难了。
“今晨之事,确是我疏忽,本该第一时间便前去拜见的,苦于,苦于时间紧迫,集合号角吹得急,圣上,圣上……”润之眼前一亮,“殿下可看见方才天空的响箭?”
永璇抿着一丝轻蔑微笑,“见了又如何?”
“喀什细作混入猎场,圣上遇袭,元瑞少将军已经赶去救驾了,想必这会儿禁卫军也已经赶到,殿下……”润之看着他的表情,越说越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又不敢肯定心中臆想,只觉得心惊不已,“殿下此时,不该在此地吧?”
“本王过去做什么?”
“殿下与圣上血脉相连,自然……”
“血脉相连?”永璇步步逼近,语气阴毒瘆人,“所以呢,本王应该冲过去,浴血拼杀,最好挡在父皇前面,挨上一刀,以彰显为子一片拳拳孝心?”继而冷笑,“这样也好,或许父皇一高兴,废了那废物,立本王为储,还剩却不少力气……”
说话间永璇已逼至润之身前,半低着头,几乎脸对脸同他说话,润之攥紧拳头,随时准备给他一记左勾拳,咬牙道,“为臣为子,倶该有报国为君之心。”
“贤臣会死,孝子也会死,历史无情,唯独这皇位,与权力永存,”永璇在他耳边轻轻呵气,“过了今日,这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
润之浑身僵硬,像被扼住脖颈般动弹不得。
猎场层层戒备,廓尔喀什纵使外夷膂强,如何能够在朝中无人里应外合的情况下混入猎场,又如何对乾隆行踪了若指掌。皇室无亲疏,或许从一开始,这位皇子便打着皇位的注意,他的眼中,便只有龙椅与权力。
“别碰他!”
破风声咻然划过!
永璇向旁侧身,金钢箭头擦襟而过,直没入底下,只剩箭尾的孔雀翎羽。
润之寻声望去,永琰骑马驻足,□□正是自尹壮图处借来的宝驹惊羽,永琰身材挺拔健美,恍若天神,一手开弓,食中二指向后微扬,手臂肌肉绷紧,依旧保持着搭弓射箭的姿势。
八皇子掸掸衣衫,似笑非笑,方才那一箭直扎胸口,摆明是要取他性命,此人却面不改色,甚至更向前踏过一步,手掌极轻极快地拂过润之侧脸,气音道,“你且瞧——”
金钢利箭铮然离弦,永璇巧妙旋身,针尖般精细的箭头带风而过,堪堪挑断他袖口几根金丝线。
“不知十五皇弟驾临,有失远迎。”八皇子笑道,旋即冲润之暧昧挑眉。
永琰蹙眉,搭弓便要射第三箭,润之连忙阻拦,此时事态未定,若是再莫名其妙加上一个谋害皇子的罪名可不是好事。
正当此时,小路上慌张跑来一名短打小将,神色凄惶,附在八皇子耳边说了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显是事不应心,随后狠狠一脚,将那小将踹倒在地,面孔扭曲狰狞,啐道,“废物!”
小将连滚带爬,夺路逃窜,八皇子盛怒,自身后一箭贯入其胸膛,小将痛呼尚未出口,直挺挺倒下,当即毙命!
猎场正中紧急集合号角长鸣,召皇子群臣归来。
润之心念电转,观其反应便知篡位之事不成,不禁松一口气。永琰搭手将他拉到马上,双臂围拢,抱在身前。永琰身上有淡淡男子汗味,让润之心旌荡漾,不禁回头亲吻他嘴角。
孰料众人正欲分头之时,一抹白影自树丛之中飞驰而过,白鹿现世,如同夜幕中劈天而下的闪电,携带惊雷滚滚,腿间一簇红缨耀目非常!
八皇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底阴鹜之色尽显,翻身上马喝道,“头鹿难得,十五皇弟可有胆与为兄逐鹿?”
“不逐。”永琰道。
八皇子:“……”
“琰哥?”润之问道:“为啥不逐?”
“你喜欢?”
“呃……还,还好……”
永琰自始至终未曾正眼看过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兄长,此时方勉强抬眼打量一番,继而低头亲了亲润之侧脸,温声道,“等琰哥把那畜生捉来给你。”
八皇子:“……”
八皇子讪讪叫道,“鹿死谁手,还未可……”
“白鹿皮子难得,”永琰驱马追赶,一边道,“一会儿剥了给你做斗篷。”
“斗篷好,”润之笑道,“再给你做双靴子,让二娘绣上竹叶?”
“嗯,再绣松针和云纹。”
“琰哥也喜欢云纹?”
“上回见你靴子上绣的松针和云纹,好看。”
八皇子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几乎绷不住,勉力朝狮子骢股上抽一马鞭,宝驹前蹄抬起,奋力嘶鸣,箭一般风驰电掣飚射追去!
☆、蛇蝎险
“归营号角响了,我们不回去么?”
“不急,”永琰道,“先将头鹿捉了,再回不迟。”
润之倚在永琰怀里,惊羽颇通人性,似是知道所载之人与主人关系亲厚,行路时尽走平处,颠簸极小。
二人靠得更紧,身躯相互摩擦,永琰阳根硬着,抵在润之股间。永琰面露窘色,稍稍朝后挪去,润之贴身向后蹭,听到永琰难耐地喘了两声。
润之勉力回身,亲了亲永琰耳朵,嘴唇渐渐下移,蜻蜓点水般吻过耳根,脸颊,嘴唇。永琰一抖缰绳,惊羽紧紧追逐白鹿不放,白鹿力竭,速度逐渐放慢,眼看便要追上!
正待搭弓之时,风声骤起,一支长箭带起碎叶纷纷,自前方穿射而来!
箭尖直冲润之心口,几乎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永琰瞳孔骤然缩紧,躯体直臂,奋力一抓!
箭尖直抵眉心,却再不能前进分毫,眼前血花爆开,耳边尽是皮肉绽裂之声,润之心头一窒,失声叫道,“琰哥!”
箭头乃是特制,最前方以精钢弯成回形倒勾,侧置血槽,永琰随手拔箭,掌心皮肉翻卷,血流不住。
“无事。”
永琰浑不在意,将手在马毛上一撸。以另一只手扳着润之下颚,转过脸来,打量片刻,继而昂首怒视八皇子。
“你什么意思!”润之浑身战栗,如同一只被激怒的斗鸡。
永璇阴笑,“早说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罢回手再搭一箭,依旧指向润之心口,永琰亦搭一箭,受伤的手掌勉力拉弓,将弦拉至极满,竟又令二指在弦上拧成一圈,绷出铮然一声,膂力千轫,逆风飚射而出!
“不可!”润之话未出口,箭已离弦而出!
□□狮子骢躁动不安,永璇双脚夹紧马腹,嘴角裂开笑意,竟纹丝不动!
随从尖嚎一声,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八皇子中箭落马。
那一瞬间,润之仿佛看见,嘲讽的笑意铺陈在他眼底,那是一个扭转败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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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驾回鸾三日,福康安将军救驾殉国,风光大葬,元瑞少将军承其爵位,升任禁卫军统领。
彼时永琰已入宗人府,除了疯狗般为受伤儿子讨说法的刘嫔,无人再提起他来,滇藏战事告急,朝臣们战战兢兢,文官言之凿凿,武官人人自危,唯恐不能置身事外。
至于蓄意残害手足的十五皇子,好像早就已经死了,就如同当年的魏佳婕妤,在大清史书上掀起微微波澜后,归于寂灭。
或许他早已成为宗人府里一把枯骨,熬鹰架下一撮尘灰,或许依旧苟延残喘,日日受刑,无人留意。
宫中
“皇上,皇上要为璇儿做主,”刘嫔哭得梨花带雨,呼天抢地,“若是璇儿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活不成了……”
太后搀扶道,“璇儿受伤,皇帝自有公断,不必说这些个不吉利的。”
“可这都已经几日了,”刘嫔不依不饶,“皇上……”
“朕已经下旨将永琰关进宗人府,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乾隆以两只抵着眉心按揉,心力交瘁,怒道,“是要杀了朕的子嗣才肯罢休么?!”
“不……不是……”刘嫔惊得不敢哭,委屈道,“璇儿也是皇上的儿子,璇儿这伤就白白受了么……”
“此事尚未定论,”太后见乾隆不痛快,上前圆场,“刘嫔也不必过于伤心,璇儿亦是皇帝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都是心疼,你先陪哀家回宫罢,让皇帝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