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拿了药材,又叫苍家尽力配合,为你疗伤,若你痊愈了,我为洛林治病,也未尝不可。”
“可还能治好?”
“那张脸缝缝补补,再配合药膏,还能再看,碎了的骨头若要治疗,便要重新打碎,以后会落下阴雨天便痛的后遗症。”
今天的白明玄心情似乎很好,我问他什么,他皆一一回答。
我知晓能治好了,心头便也松了松,就听白明玄绕了许多话,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若你不好,他们俱要为你陪葬。莫说洛林,苍穹苍牧兄弟,即便江南的两位,你爹都不会放过。
“为他们的性命,你可愿意挣扎着,努力活着?”
“我自会活着,”我睁开了眼睛,转向白明玄的方向,“不为他们,只为自己罢了。”
白明玄便笑了起来,他用他冰凉的手指,撩拨着我的头发,半晌,用手指抹下了我睁开的眼睛。
“你既不想死了,我自会保住你的命。”
第80章
苍牧向我辞行,而在几个瞬息前,他刚刚喂我吃过了今天的药。
我总以为,离别不会如此近,至少他会等我痊愈,才会流露出这个意思。我放了苏风溪,送走了洛林,事到如今,我身边信任的,也只剩他了。
我不信白明玄,亦不信我爹,或许只有在苍牧的怀里,我才能得一瞬安宁。但他却对我说,他要走了。
我知晓我没道理留他,他欠我的已经还清,再强留也没有理由。他愿意留下来,陪我疗伤治病,是他的怜悯,他不愿意,我亦无法恨他。无法恨他,却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偏偏在此刻他选择离开,不明白为何不能等我好些,不叫我一人孤单。
但细想相伴的这些时日,他亦从未承诺过他不会走的。总要分别,不过是提前罢了。我终究是不甘心,半是冲动半是真心,问道:“倘若我病好了,想同你退隐江湖,你可愿意?”
我记得的,在我与他情浓之时,他便如此问过我,若是能离开这一切纷争,同在在一起,或许也不错。
“我是愿意的,”苍牧开了口,他的话语平稳,不带一丝情绪波动,我的心脏揪了起来,又听他缓缓补充道,“但我不能,我不能随你走。”
“为何不能?”我的嗓子沙哑得不成模样,我亦不知道,为何有透明的水,自眼眶涌出,“我们错过了那么多次,这次你我走了,便可逍遥自在,快活一生。”
“若我不走,你可会说这句话。”他音色平平,刀刀见血。
“皇甫庆,事到如今,你可还对我,有爱慕之情?”
我骗不了他,尽管我舍不得他。
“我知你容不下背叛,当年那一刀落下,你决计不会多留情谊。
“皇甫庆,做过的事,纵然后悔,亦不可追。”
他像是在指自己,又像是在指我。这些时日的绻缱情深,终究是一场美妙又脆弱的梦。
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良久,好似不那般难过了,我挣扎着抬起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又问他:“你走了,要去云游四海,当你的大侠么?”
我心中隐约有了推测,却执拗地想听到不同的答案。
他任由我拉着,空出的手摸了摸我的脸,连一贯平淡的音色,也多了几分低沉温柔:“我要回苍家,苍家遭遇重创,苍穹发誓不会再娶,嫡系只剩我同他二人,我若不回去,苍家撑不下去。”
“你弟弟发誓不再娶,你却可以再娶,自可以联姻正道名门闺秀,我若没猜错,你回去便要办婚礼吧。”
他默不作声,我便知道,我猜对了。
好一个苍牧,好一个苍家长子,他惦记着他的弟弟,惦记着他的苍家,惦记着他的责任,便纵使想同我走,亦会说,他不能。
我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他却反手抓住了我的手指,他攥得极紧——他亦知道,这许是最后一次了。
我闭紧了双眼,不想将软弱姿态,流露于他面前,他亦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握得极紧。
又过了许久,我胸口处的闷疼越发明显,我便睁开了眼,“看”向了他的方向,笑道:“我参加不了你的婚礼,亦没准备什么礼物,若你有一日成了正道盟主,若我勉强捡回一条命,我们亦可学前人,立下盟约,互不相犯。”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我以为他会说出什么,但他最后,也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指,我的手指从他的指间一点点滑落,直到最后一丝暖意,消失无踪。
我压着嗓子的腥甜,扬起嘴角,笑道:“走吧,莫回头。”
他掖了掖我的被角,不发一言,转身便走。
我听见房门打开又关阖的声响,无从压抑,便又大口大口地呕血,仿佛要将这些年的过往,都融进血里,吐个干净。
脑内俱是混乱的场景,分不清是真实抑或梦境,唤他无数次影卫,唤他无数次名字,手中握着雪团,同他做你追我赶的游戏,漫天星光,躺在他怀中,听他说:“庆儿,快些长大吧。”
落进了熟悉的怀抱里,耳畔是他颤抖的声音:“庆儿,撑住,你要活着。”
我不知从哪里攒下的力气,死死掐着他的臂膀:“苍牧,你总归要走,又为何回头。”
他抱着我闯了出去,一贯平稳的怀抱却变得颠簸,冷风拂过我的脸颊,吹凉了温热的水。
在昏睡之前,我得了他的答案:“想多看你一眼,看一眼便走。”
他还是要走,纵使我强求。
白明玄为我把脉,隐约听到琴弦与刀剑相撞的哀鸣,便又想到,多年前,他自远方来,手中执剑,焦虑看我。
他放下了剑,伸出了手,只道:“我吃了这药,你放了那孩子,他太小,什么都不懂。”
“爹,放苍牧走。
“放、他、走。”
我撑着意识,听到他的脚步一点点变轻,直到消失不见。
白明玄的手摸着我的嘴角,只道:“别笑了,不好看。”
原来我竟笑了么?也对,不想再落泪,便只得笑了。
我高高兴兴,笑着送你走,你莫回头,走你的康庄大路。
多年之后,若有缘重逢,你我俱要笑着,道一声年少轻狂,将糊涂账一笔勾销,作天下太平。
第81章
我爹约我喝酒,不对,是他喝酒,我喝药,我亦不知晓他是哪里来的主意。
苍牧走后,他便卷了铺盖,干脆与我同住,只道:“吾儿太寂寞,爹来陪你。”
我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孽,直觉想要拒绝,他却伸出了手,捂住了我的嘴,干脆叫我说不出来。
有这样的一个爹,我又能如何呢?便只得从了他,叫他睡在了我身侧。我爹扔了鞋,把我挤进了床里,连衣服都没脱,干脆睡了。我第一次清醒着与他同床,原以为他会同我促膝长谈,他既睡了,我亦合了眼,正想入睡,只听鼾声响起,震耳欲聋,叫人难以忽略。
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十分郁闷,甚至在思考,我爹是不是在装睡,故意作这鼾声让我放心。
我闭上了眼,准备当作听不见。却听这鼾声越来越响,堪比雷声,着实无法容忍。
我便轻轻地咳了几声,鼾声依旧,不见中止。
只得拿胳膊碰了碰我爹的身体,轻声唤道:“爹?"
我爹并没有理我,如雷鼾声依旧。
我蹙紧眉头,将被子拉高,捂住耳朵,但鼾声如影随形,厚实的被子并不能阻挡住。
如此忍了一炷香,还是无法入睡,扯下了被子,扬高了声音:“爹,爹?”
我爹的鼾声停了一瞬,我心中一喜,正欲合眼,却听那鼾声去而复返,甚至高低起伏,有了音律。
终是无法压抑怒火,便抬起脚,踹了一下我爹的大腿,这一踹却踹了个空。
我爹鼾声停了,却没醒,只嘟囔道:“明玄,你给我的药没用了,你还踹我。”
白明玄同我爹几乎夜夜睡在一起,他自是知道我爹这毛病,但他竟然一次也未曾向我提过。
我若知道我爹鼾声如雷,叫不醒,又岂会答应他与我同睡。
我挣扎着竟坐了起来,只犹豫一瞬,便伸出手,推我爹的身体,边推边喊:“爹,醒醒,回你房间睡去。”
即便我如此大逆不道,折磨于他,他依旧睡得安稳,只叫我做了无用功。
我便松了手,实在没了力气,重新缩回了被子里,困到极致,依旧被扰得无法入睡。此刻门外竟响起了轮椅滚动的声音,我便高声唤道:“白明玄?”
“嗯。”便是他了。
又听到门开启的吱呀声,他推门而入,到了我的床边,笑道:“睡不着了?”
“他太吵了,又怎么也叫不醒。”
“他今日着急过来,便忘了带药。”白明玄的声音中带着笑,又听见了细小声响,许是他给我爹用了什么药,我爹竟然不打鼾了。
我打了一个哈欠,强撑着问道:“他这打鼾的毛病,从何时开始的?”
“有一段时间了,但他脸皮薄,不叫人说,待明日醒来,你也别问他,等天亮了,我再叫人把药送来,他自会注意,不会扰了你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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