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说完这句话,便拿着慕容慎给的腰牌出了牢房。除开昏迷不醒的秦堂主,地牢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贺汀州叫了许风一声,许风正自出神,一时没有应声。他便走过来问:“风弟,你在想什么?”
许风这才回神,牙根一错,说:“我在后悔……方才没有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是么?”贺汀州笑一笑,伸手捏住许风的下巴,唇慢慢压下来,低语道,“你现在后悔,那也来不及了。”
许风不由得绷紧了身体。
那人的唇却只落在他眼角边,轻轻碰了一碰,便即退了开去,说:“天亮之前应该不会再有人进来了,我们先坐下来歇一歇。”
他说着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让许风一块坐了下来。许风穴道被制,只好随他摆布。两人相对坐着,许风想起他先前说过的那番话,问:“掳掠新娘一事,当真不是极乐宫所为?”
“极乐宫行事,何曾这样遮遮掩掩过?”
“是,极乐宫的人作恶多端,自然不差这一桩一件了。”
贺汀州按了按胸口,轻咳一声,说:“关于那些女子的下落,我这边已有一些线索了,待我伤好之后,咱们再一起去查个究竟。”
他语气亲密自然,像仍是许风所熟悉的那个周大哥。因他脸上戴了面具,瞧不见那张叫人痛恨的脸,许风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指缝间洇出一点血色来。
许风脱口道:“……流血了。”
贺汀州并不低头去看,只说:“方才动手时伤口裂开了,不打紧的。”
许风道:“柳堂主让你先走,你为何不走?”
贺汀州没有答话。他的脸藏在面具之下,瞧不出是什么表情,仅在这一片昏暗中,挑起眼角望牢许风。
分明一字未说,却仿佛已将什么话都说尽了。
许风心头五味杂陈,只恨被点了穴道,不能避开他这眼神,最后干脆闭起眼睛不再看他。谁知那人竟探出手来,捉了他的手去按在自己胸口上。
许风触到一片濡湿的血迹,睁开眼道:“你做什么?”
“帮我按着止血。”
许风呆了一下,气得说不出话。
贺汀州反倒笑起来,说:“别气。我以后总不能整日点住你的穴道,像这样握着你的手……怕只这么一时半刻了……”
隔着一层布料,他的心在许风手掌下微微跳动。许风觉得手指热得发烫,但因挣扎不脱,只能任他握着。
这一时半刻远比想象中漫长得多。
地牢里不见天日,也不知外头到了什么时辰,许风一夜没睡,到后来就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好似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正不知梦着什么,就听见地牢外传来了响动声。
贺汀州原本半阖着眸子,一听这声音,便即站了起来,伸指将许风的哑穴也点住了,低声道:“风弟,再忍上一会儿,我们就可脱身了。”
说完将许风拉到了铁门旁的角落里,自己则在对面立着。俩人各自顶着一张陌生人的面孔,半隐在黑暗中,乍看之下,只像是两个普通看守。
许风目视前方,见那人衣襟上沾了血迹。这样要紧的关头,他心中却忍不住想,不知那伤口的血止住了没有?
这念头还未转完,已有一大群人冲进了地牢里。这伙人举着火把,一个个面目狰狞,许风见领头那个十分眼熟,像是前日在慕容府大门外闹过事的。他看也不看两旁的看守,一头闯进了牢房里,见了被铁链锁住的秦堂主,就大声喝道:“这魔头在此了!”
余下的人一拥而上把秦堂主放了下来,嘴里高声嚷着:“杀魔头!杀魔头!”
这时慕容飞也一阵风似的追了进来,跟许风擦身而过,叫道:“你们别胡来!”
但是群情激奋,即使慕容慎在此,恐怕也拦他们不住了。混乱中许风被人撞得倒在了地上,直到这群人抓着秦堂主又冲了出去,贺汀州才过来扶起许风,解了他的穴道问:“风弟,你没事吧?”
许风盯了他一眼,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是你。”
“什么?”
“是你命人将极乐宫宫主被擒的消息散布出去,又在暗中煽风点火,引得他们来慕容府大闹,甚至逼着慕容慎当众诛杀魔头。如此,才有了现在这逃出去的机会。你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根本一刻也未想过……要死在我的剑下。”
贺汀州撕下脸上的面具,脸色白得吓人,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地牢里响起了柳月的声音:“宫主,慕容府的人已被引开了,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贺汀州便抓紧了许风,道:“出去再说。”
许风这时已得自由,岂肯再让他碰着?右掌一挥,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这样好的武功,竟是没能避开,被许风推得倒退几步,撞在了迎上来的柳月身上。柳月扶住他胳膊,惊叫一声:“宫主!”
跟柳月一道来的几个人也都围了上来,纷纷露出惊慌之色,一迭声的叫:“宫主……”
许风被他们隔着,看不见是什么情况,只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而后听见那人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无妨,是药劲过了而已。”
第二十章
隔一日,极乐宫宫主的人头被悬在了城墙上。
许风乘着的马车刚好从城下经过,他掀了帘子望过去,瞧见血淋淋的一颗头,远得看不清面目。
“他们瞧不出这是假的吗?”
“人都已经死了,谁还会仔细去验?”天气太热,柳月拿手当扇子扇着风,说,“秦烈既然背叛了极乐宫,他手底下的人也不能用了,宫主借假死脱身,正可以将这些人整顿一番。”
许风听她提起那人,顿时没了说话的兴致,眼睛盯着窗外,听马车辚辚的声响。
柳月赶紧探过来拉上了帘子,说:“傻小子,你不会又想逃吧?我上回已放跑了你一次,这次若再让你跑了,宫主非生吞了我不可。”
许风转回头来道:“上一次……难道不是那人故意让你放我走的吗?”
柳月故作委屈道:“宫主有命,我哪敢不从?”
许风原本只是猜测,听她这么一说,便知自己逃离极乐宫一事,果然尽在那人计划之中。
柳月见他面色不佳,忙出言劝道:“不管怎么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昨日见宫主伤成那样,楚惜可差点当场杀了你,若不是有我拦着……”
正说着话,行在他们前头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方才提到的楚惜楚堂主提着剑下了车。
柳月“咦”了一声,忙叫车夫也停了车,跳下车问:“出什么事了?”
那楚惜穿了一身红衣,因前不久刚受过伤,便衬得脸孔格外得白,眉眼妖娆,比之柳月亦不逊色。他先是看了坐在马车内的许风一眼,然后才对柳月道:“那药……再给我一颗。”
“你疯了?”柳月面色丕变,道,“宫主为了处置秦烈,昨日已吃过一颗药了,岂可再吃第二颗?”
楚惜眼角发红,说:“宫主若是不吃,怕是连临安城都到不了了。”
柳月闻言,哪里还站得住?立刻说:“我去瞧瞧宫主。”
她自上了前头的马车,楚惜却还立在原地,目光凛冽如刀,直向许风射来。
但许风并未将他放在眼内。他暗自调息,发觉内力完全被制住了,就算没有柳月看着,他也逃不了多远。
那边柳月上了马车之后,车里响起一阵压抑过的咳嗽声,接着是柳月低低的说话声,但因隔得太远,许风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没过多久柳月就下了马车,面上神色难辨,对楚惜道:“宫主已吃了药,赶紧去临安罢。”
楚惜又狠狠剜了许风一眼,这才回了车上。
马车重新上路后,行得比先前更快了,一路颠个不停。柳月原本还同许风有说有笑的,这时却沉着气不再吭声了。
许风料想那人的伤势更重了,却忍着没有打听,隔了一会儿,听见柳月开口道:“宫主吃的那药,乃是我极乐宫的秘药,能在短期内激发人的潜能,可药劲一旦过了,就是油尽灯枯之象了……我劝宫主别再服药,可是他说……”
柳月停了一下,转开头看向窗外,接着道:“他说,楚惜已视你为眼中钉,他若死在这里,怕我一个人护不住你,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撑到临安。”
许风听后一言未发。
他缓慢地握起拳头,觉得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临安城离得不远,他们这般紧赶慢赶,到第二日也就到了。极乐宫在临安原有一处分舵,但出了秦堂主这个叛徒后,那地方也弃置不用了,另换了一处据点,由林公子主持大局。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夜里,得知宫主重伤,众人皆乱成了一团。许风没见着林公子的面,只被安排住进了一处小院里。说是暂住,但外头有人守着,也就形同软禁了。
当夜不断有人在隔壁院落里进进出出,偶尔传来楚惜骂人的声音和徐神医叫人取针取药的声音,到了天亮才消停一些。
许风连着几夜没有睡好,因为不能出去,只能从给他送饭的小厮嘴里听到些只言片语,什么“宫主一直昏睡不醒”、“宫主又吐血了”或是“楚堂主气得拿鞭子抽人”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