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告诫自己什么也别去想,迈步向前,一步步走入黑暗里。这条道长得看不到头,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出去,刚走得几步就跌了一跤,一下摔在地上。
这一跤摔得也不甚重,但他不知伤到了哪里,觉得一股钻心的刺痛直窜上来,疼得蜷起身体,几乎捱不过去。
有个看守走上来踢了踢他的腰,嘴里嘟囔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许风慢慢爬起来,抬手摸了摸脸,才发现脸上一片湿凉。
那看守又来推他,许风回手一挡,正巧摸着他腰间佩着的刀,便顺手将刀子抽了出来。
那看守吃了一惊,瓮声瓮气道:“糟了,这小子要劫狱!”
另一个连忙也抽出刀子,朝许风围攻过来。许风一跟他过上招,就知道自己不是敌手,不过地牢里地方狭小,再好的功夫也施展不开,许风并不跟他俩交手,虚晃两招之后,一头冲回了牢房。
劫狱两个字,他连想也未曾想过。
他只是……
只是回头看那个人一眼。
许风闯进牢房里,正撞上那人望过来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停住脚步,心中蓦然知晓,自己已是万劫不复。
那两个看守很快追了上来,许风恍若未觉,站着动也不动。其中一个马上缴了他抢走的刀子,另一个却上前几步,高举起手中的钢刀,朝被铁链锁着的那个人狠狠砍落。
那一刻电光石火,许风什么也来不及想,便合身扑了上去。
他的手碰着了那人温热的胸膛。是周大哥也好,是大魔头也罢,至少此时此刻,他爱过也恨过的这个人仍是活生生的。
许风吁出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听见“铮”的一声脆响,那一刀斩落下来,竟是落在一旁的铁链上,将锁住那人右手的链子斩断了。
那人的手一得自由,就绕过来揽住许风的腰,把他牢牢地按进了怀里。
许风不知出了什么事,惶然地转过头,见刚才动手的那个看守跪了下去,开口竟是一把娇滴滴的女嗓:“属下见过宫主。”
另一个看守也走上前来,挥刀砍断了剩下的铁链,同样跪下去叫了声宫主。
那人没了铁链支撑,在水里踉跄了一下,却将许风抱得更紧。 他低下头来,嘴唇轻轻吻过许风的发顶,道:“风弟,我早知你舍不得我死。”
许风这下什么都明白了,心凉得像是浸在水底,抬起头道:“你又骗我。”
那人没有做声,只出指点住了许风的穴道,对跪在地上的女子说:“柳月,把药拿来。”
那女子把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撕,果然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她从怀里取出一枚药丸,却犹豫着没有递过来,嘴里道:“宫主,这药药性太强,你又有伤在身,万一……”
那人淡淡瞥她一眼,道:“拿过来。”
柳月不敢有违,忙把药递了过去。
那人仰头咽下了,闭着眼睛调息一阵,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待他睁开双眼时,眸中精光内敛,竟是已经恢复了内力,抱着许风从水里一跃而出。
那假扮看守的另一个人也卸下了面上伪装,跟柳月一左一右的迎了上来。许风瞧着他有些眼熟,只记得他姓秦,也是极乐宫的堂主之一。
柳月朝许风眨了眨眼睛,说:“傻小子,好久不见。”
许风心中恹恹,应了声:“柳堂主。”
柳月道:“你这没良心的,方才我还以为你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宫主说你若是不回头,咱们谁也不许拦你,到了明日,他就……”
那人出声道:“柳月。”
柳月媚眼一转,立时噤了声。
许风冷笑道:“你家宫主运筹帷幄,早想好了脱身之计,又岂会轻易赴死?”
那人胸膛震颤,搂着许风道:“死在你的手里,我自是心甘情愿。但旁人想取我的性命,却未必有这个本事。”
他面上含笑,扫了那秦堂主一眼,和颜悦色的问:“秦烈,你说是不是?”
秦堂主立刻又跪了下去,战战兢兢道:“宫主,属下……”
他话未说完,就猛地将手一扬,由袖口里射出两支黑沉沉的箭来,直朝那人飞去。
许风穴道被点,一时间动弹不得,眼看着那两支箭飞到近处,身旁那人才抬一抬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其中一支,接着再借力使力轻轻一拨,另一支箭登时倒飞回去。这一下的力道比射出来时更大,瞬间贯穿了秦堂主的肩膀,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啊……”
秦堂主血流如注,躺在地上惨叫起来。
贺汀州却看也不看一眼,只低头把玩手中的那支箭,道:“你只有这么点手段,如何杀得了我?嗯,难怪你要勾结外人,出卖极乐宫了。”
那秦堂主亦非等闲之辈,叫过一声之后,立时咬紧牙关折断了肩上那支箭,然后捂着伤口站了起来,道:“你早已知道了?”
“有些猜测而已。为了引你露出破绽,可真费了我不少功夫。”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你这么轻易落入慕容慎的陷阱……哼,宫主对叛徒从不手软,我怕是活不成了吧?不过慕容慎将慕容府守得铁桶也似,我们那日是扮做大夫才混进来的,你们今日……可绝对闯不出去了。”
贺汀州笑了一笑,说:“谁说我要硬闯出去的?我明知你就是那个叛徒,还命你和柳月一道进来救人,你猜是为了什么?”
秦堂主面色变了数变,像是忽然明白过来,扭身逃了出去。
柳月早在旁边侯着了,窈窕的身影一晃,拦住了他的去路,笑吟吟道:“秦堂主,咱们许久不曾切磋过啦,今日正可比划比划。”
秦堂主逃不出去,只好大喝一声,同她动起手来。
极乐宫的几个堂主武艺当是不相上下,但柳月能得宫主青眼,自然有她的本事。何况秦堂主肩上先受了伤,又没工夫包裹伤口,半条胳膊很快被血染红了。
柳月也不同他客气,出手时专挑着他伤处攻去,俩人斗到三十招开外时,已是分出胜负了。只那秦堂主犹如一头困兽,始终不肯束手就擒。
贺汀州便道:“柳月,小心别失手杀了他,坏了我的事。”
“宫主放心,奴家知道分寸。”
柳月嘴上虽这么说,出手却更狠了几分,终于一招制敌,纤纤细指扼住了秦堂主的喉咙。
贺汀州这才松开环在许风腰上的手,对他道:“风弟,你若不爱看这些,就将眼睛闭上。”
许风岂肯听他的?非但没闭眼睛,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也不动气,只在许风脸上捏了一把,这才走到秦堂主跟前,转了转手中那支利箭。
柳月问:“宫主,不问问他是跟何人勾结,将掳掠女子的事栽赃到极乐宫头上?”
贺汀州笑道:“秦烈,你会说么?”
“呃……啊……”
秦堂主嘴里逸出痛苦的呻吟,却是一字未答。
“他自知必死,又怎么会说?不必在他身上费心了,那幕后主使迟早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说着,手中利箭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秦堂主的胸口。
那秦堂主刚要痛叫,就被柳月堵住了嘴,最后两眼一翻,闷哼着晕了过去。
贺汀州拔出箭来,随手丢在了地上。他虽满身血污,却还是拿衣袖仔仔细细地擦净了手掌。
柳月则点了秦堂主几处大穴,又随意包扎了一下他胸前的伤口,接着找来条鞭子,往他脸上重重抽了一鞭。
许风看到这里,总算猜出他们打算如何行事了。接下来果见柳月巧施妙手,在秦堂主脸上施展易容之术,不多时,那人就变作了贺汀州的模样。
柳月擦一下额上的汗,道:“时候不多了,请宫主赶紧换上许公子的衣服逃出去,外头已安排了人手接应。”
“你先走。”贺汀州瞧着许风道,“我跟风弟留下来。”
“宫主!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宫主重伤在身,岂可、岂可……”
贺汀州面沉如水,说:“你不听我的吩咐,是也想坐一坐这宫主的位子吗?”
“属下不敢!”柳月吓得脸都白了,却还是劝道,“或者……宫主跟许公子一道出去呢?”
“进来的是一个人,出去的却是两个,是怕旁人看不出有古怪吗?”
贺汀州也不跟柳月废话,径直走过去换了秦堂主的衣服。柳月无法,只能跟许风互换了衣服,又往秦堂主身上添了些伤,重新将他用铁链锁了起来。
在昏暗的地牢里一看,确能以假乱真。
柳月又认真摆弄了一番,说:“像是极像了,可惜及不上宫主半点风姿。”
人都狼狈成那样了,哪里来什么风姿?
贺汀州被她气乐了,把先前假扮看守用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道:“别耽搁了,快些出去罢。”
柳月把剩下那张面具贴在许风脸上,临走之前,在他耳边小声说:“傻小子,宫主说你若是不回头,他明日就甘心赴死,且吩咐我挖了他的心出来治你的病。他待你一片真心,你可别再害了他。”
许风心中一跳,咬着牙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