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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兄 (困倚危楼)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极乐宫像是一夜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不闻半点消息。越是如此,慕容慎越不敢掉以轻心。许风听慕容飞说起,知道他后来又对那人动了几次刑,但始终没问出想要的东西。
  许风因那日又救了慕容飞一回,在慕容府中被奉为上宾,不仅慕容飞每日拣好吃好玩的送过来,连慕容夫人也给他送过几次东西。许风原只是心力交瘁晕了过去,这些天里早把身体养好了,但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仍是一日日的在慕容府里住了下去。
  这天夜里全府的人都已睡下了,到半夜里却被一阵喧哗声吵起来,原来是慕容慎连夜找了几个大夫进府。许风披衣起身,站在窗口望了望,远远看见慕容府的管家举着火把,引着几个人往西南角的地牢走去。火光照亮那些人的脸,许风看着眼熟,认出来是自己假装生病那会儿,周衍找来的苏州城的名医。
  这一行人走入地牢,那一点微弱的光芒很快就被浓重的夜色吞噬了。
  地牢里如今只关着一个人,慕容慎半夜找大夫来是为了什么,不用猜也知道了。
  许风在窗口立了会儿,直到风起得大了,撞得窗棂哐哐响,他才伸手关了窗子,合衣躺回了床上。他这几日精神不济,原是倦得很了,这时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只睁大了眼睛瞪住床顶。
  夜里静得可怕,许风独个儿躺在那里,总觉得听见地牢那边传来了声响。待他急匆匆地跳下床时,却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除了静夜里偶尔的一两声犬吠,根本什么也没有。
  他的心提起来又沉下去,到最后索性不睡了,只坐在床边等着。直等到天际泛白,也不见什么动静,倒是府里的小厮丫鬟们轻手轻脚地起来干活了。
  许风熬了一夜,这时也不打算再睡了。他穿戴齐整后,瞥一眼桌上的镜子,看见镜中一张苍白麻木的脸,脸上丝毫生气也无,简直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过一会儿服侍他的小厮送吃的过来,许风含含糊糊地问起昨夜府里出了什么事。那小厮甚是机灵,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回道:“西边的事情咱们打听不到,不过听冯管家的语气,昨夜府里可没有死人。”
  许风听罢,也说不清是不是松了口气。
  他赏了那小厮一块碎银子,小厮喜滋滋地去了,刚出得门,就听见外头喧闹起来。许风忙把人叫了回来,问:“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也是一头雾水:“像是有人在府外闹事,我出去瞧瞧。”
  许风心神不定,干脆也跟了出去。半道上遇见慕容飞,他倒是知道些原委,一面走一面同许风说:“还不是为了那魔头的事!我爹留他一命,可有许多人为此不满。”
  许风到了门口一看,果然见许多人聚在慕容府的大门外,有些是曾经见过的,有些则陌生得很,乱哄哄的闹成一团,嘴里嚷着什么“除魔卫道”、“诛杀魔头”。
  极乐宫作恶多端,在江湖上树敌无数,如今宫主被擒,自然有不少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会儿群情激奋,管家出来劝了几次也劝不住他们,只好叫护卫牢牢守住大门,免得有人冲杀进来。
  倒是慕容慎闭门谢客,任外头闹得天翻地覆了,也是不理不睬。
  到了傍晚时分,才有一人进了慕容慎的书房。这人许风也认得,正是林公子的爹林啸。听闻这林庄主乃是慕容慎的挚交好友,两人年轻时闯荡江湖,彼此都救过对方的性命,后来相继成亲,更是早早的定下了儿女亲事。慕容飞的妹妹就是聘给了林庄主的次子,只因极乐宫一事耽搁了亲事,两人至今还未完婚。
  林庄主这时前来,也不知要谈些什么?
  慕容飞胆子大得很,拉了许风去书房外头偷听,只是他俩不敢离得太近,只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话。
  “……林兄说这等话,实在是叫小弟为难。”
  “慕容兄将那魔头关在府内,可是担着天大的干系,与其将来招来祸事,还不如现在就……”
  两人在书房里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慕容慎才出门送客。他城府甚深,明知慕容飞在外头偷听,脸上却是半点声色不露,直到送走了林庄主,方把慕容飞和许风一块叫进了书房。
  “飞儿,我跟你林伯父已经谈妥了。”慕容慎在书房里来回踱了一阵,而后转过头来,一字字道,“三日之后,当众诛杀那极乐宫的宫主。”
  慕容飞挑眉道:“如此说来,三日后就是引那些魔道妖人出来的最好时机了。”
  慕容慎笑笑,说:“若他们并不上钩呢?”
  慕容飞噎了一下,道:“那、那杀了极乐宫的宫主,也算是大快人心了。”
  慕容慎目光一转,落在许风身上,问:“许少侠觉得如何?”
  许风眼皮急跳,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直到他再问一遍,才点头道:“如此……甚好。”
  那人十恶不赦,当有此报,没有什么不好的。
  要当众诛杀极乐宫宫主的消息一传出去,又陆陆续续地有不少江湖人士赶到了苏州城来,慕容府的大门外人满为患,来来去去的都是些佩刀佩剑的江湖汉子。还有人觉得一剑杀了那宫主太便宜了他,叫嚷着要什么凌迟处死、五马分尸。若非慕容家在苏州城颇有根基,上上下下打点好了关系,这些人怕是早被官府捉去了。
  三日忽忽而过。到了最后一天的夜里,慕容慎突然将许风请去了书房。他也不说旁的,只把一壶酒递给了许风。
  许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容前辈这是何意?”
  “那人临死之前,想要见你一面。你跟他毕竟有些交情,说不得能劝他一劝,只要他答应同我合作,我自然有办法保他性命。”
  许风道:“酷刑加身也无法令他点头,我又如何劝得动他?”
  慕容慎意味深长地瞧着许风,说:“那可未必。”
  许风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这一日已是月末,天上无星无月,夜色浓得像是要择人而噬。许风得了慕容慎的腰牌,提着壶酒进了地牢。他没拿火把,摸黑走完了那一条甬道,到尽头处才看到一点火光。
  牢房里那人的样子比前几日更为凄惨,两条手臂都被铁链吊了起来,身上旧伤叠着新伤,胸口包扎过的伤处往外渗着血。他穿着的衣裳也被血染透了,若不是许风亲手挑的布料,根本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许风脚步一滞,觉得他可能撑不到明日就要断气了。
  但是当牢房的铁门发出声响时,那人还是勉强抬了抬头。见来的人是许风,他暗沉沉的眸子里像是多了些生气,只是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便仅是轻轻牵动一下嘴角。
  许风脑海里空白了一下,才明白那人是朝自己笑了笑。他胸口堵着一口气,过了会儿才说:“慕容前辈叫我来送你一程。他说你若是肯改邪归正,他自有办法留你一命。”
  事关生死,那人却是听而不闻,只专心致志地盯着许风,像是要把他的脸刻进眼底。待看得够了,那人才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的说:“你知道不可能的。”
  是了,正邪不两立,唯有你死我活这一条路可走。
  许风早料到答案了,因此不再相劝。他开了手中那壶酒,而后移步上前,将酒壶递到那人嘴边,道:“明日之事,你应当已经知晓了?若你只是周大哥,我原本……”
  他声音低下去,终于没能把话说完,只是道:“可惜你不是。”
  那人正就着许风的手喝酒,听了这话,忽地咳嗽起来,酒液渗着血水从他嘴角淌下来。
  许风见了那刺目的红色,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擦,触着那人的嘴唇时,那人竟侧了侧头,趁势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许风的手一颤,连忙撤了回来。
  那人的眼睛里透出一点笑意,哑声道:“风弟,你靠近一些,我有句话同你说。”
  不要听。
  没什么好听的。
  许风在心里这么说,人却已经凑了过去。他俯下身,那人的唇就贴上他耳边,亲昵得犹如亲吻,缓缓说道:“再过几日就是月初,你身上的毒又快发作了。我那日动了真气,蛊虫已入心脉,若是我死了,你就将我的心挖出来……”
  “嘭!”
  许风手中的酒壶落下去,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往后退了一步,不肯听那人再说下去。明明这人身受重伤,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在许风眼里却如洪水猛兽,逼得他步步后退。
  他退到了铁门边上,才想起自己是来替慕容慎传话的,该劝的已经劝过,那人既然不听,自己也没必要再留下去了。
  许风转身欲走,却听那人叫了声:“风弟。”
  许风的身形僵了一下。
  那人的声音其实离得有些远了,却又像近得就在他耳边:“风弟,我明日就要死了,你不再回头看我一眼么?”


第十九章
  许风没有回头。
  他在原地呆立片刻,然后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推开了那道铁门。吱嘎吱嘎的声响震得耳膜生疼,门外的两个看守隐在角落里,一时看不清脸,只腰间都佩着明晃晃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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