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御史看着两厢,一时间也觉得脑仁儿疼。尚书、提督和巡抚也道:“此事荒谬,大人切莫相信!”
就在周围的官兵已经蠢蠢欲动要将两人甩出门外时,一声清冷大喝响起:“且慢!”
一个穿着雪色广袖长袍,木簪绾发的男子似乎是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人们同时疑惑道:刚刚怎么没看到这般出尘人物?
谈更心里一惊:梅下澈竟然换下了常穿的黑衣,着了白衣来!
梅下澈掏出一个黑玉牌,举起道:“吾乃堕马关关主,梅下澈。”
场内顿时一片寂静。席上的谷怀民望着这神色冷清的年轻男子,眼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梅下澈朗声道:“吾以堕马关关主之名发誓,两位此言属实,绝无半点假。”
风起北方,呼啸着朝公堂扑来,卷起那人白得无一丝杂质的宽阔衣袖,猎猎飘飞着,日光下澈,影布那人三千墨发上,隐隐有橙亮的光辉滑动,衬得那人宛如谪仙降世。白色衣袂间有一点暗红驻留,正是那夺了上百个盗匪窃贼命的“炎亭”。
“谷怀民不仅仅做了这桩灭门惨案,残害性命,”梅下澈缓缓将眼神转向堂上的监察御史,“他,还想造反。”
众人一片哗然,古今外立刻装出一副惊怒的样子,拍案而起道:“你莫要信口胡言!”
谈更愣愣地看着眼前那白衣男子,只觉得今天的梅下澈比平日里带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正巧梅下澈转头瞥了一眼他,谈更被这一眼看得简直要落荒而逃。
那眼神的意思是,为了你,我逆了天下,赔了一切,都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啊......忽然舍不得/(ㄒoㄒ)/~~
第26章 苍天有眼(下)
谷怀民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偏偏头,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哦?梅关主可有证据?”
梅下澈不看装腔作势的谷怀民,眼睛继续盯着监察御史,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尚书提督等官人,道:“江南月州第一楼名满天下,美人佳酿、红袖添香所求所有,连甲胄兵刃也是随便抓一把都有尚方之锋呢。”
监察御史闻言微微皱了皱眉,谈更心底不禁有些好笑:梅下澈这心情不好时就会通篇胡扯的毛病发作了。
梅下澈不顾四面八方异样的眼神,继续满口文绉绉的华词丽藻:“月州城郊有一叠翠阁,珍奇花草竞相争艳,满目芬芳,连白雪上出尘生的‘挽香莲’也如同月出静阑而落于丽华,如美人遗世独立一般绽放在其中。但这叠翠阁能拿出的不仅是物以稀为贵的名芳,还有曾经纵横天下的谷府亲兵千余名,都嗅着这造化钟神秀的灵气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呢。”
众人:“......”
连波澜不惊的谷怀民嘴角都微微抽搐起来。古回目更是做梦也想不到,他隐忍十年,天天冒着项上人头被一柄长/枪挑飞,四处奔波探查跟个地沟老鼠一样和爹娘会和才查到的谷怀民金屋藏兵的据点,会被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梅大关主如此天花乱坠地娓娓道来,登时有点控制不住表情,险些在谷怀民面前露了馅儿。
谈更看不下去,出言提醒道:“澈兄。”
梅大关主冷哼一声,这才收住了口若悬河的趋势,道:“这披着‘谷顺平’冬瓜厚脸皮的谷怀民虽然连江南自家门槛都没踩过,却鞭长能及地将手伸到京城去了——你们兵部的管辖里,难道没有凭空出现过一支精悍的民兵队?”
江南陆路提督立刻叫道:“百姓服从我朝律法兵役,出丁参军,有何不妥?”
梅下澈:“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般民兵队不是身量参差不齐就是老少各异,怎么可能个个高壮如牛,凶神恶煞,大——人?”
提督本来还能逞辩几句,却被梅大关主最后那个“大人”参了一把,吓得舌头一僵,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堕马关关主叫谁大人,谁应了谁就是作死。
谷怀民神色微沉,显然这活了一百多年的老狐狸虽然料到了皇上召他入京这事不简单,却也没想到搞了这么一出。
监察御史便吩咐道:“立刻派人传令给江南巡抚,彻查月州第一楼、叠翠阁;传令兵部,带出——”
梅下澈:“隆化三年。”
监察御史:“带出隆化三年服役的民兵团。”
江南那边需要几天时间,京城的军队却是可以立即着手查办的。
谷怀民捻了捻唇边的小胡须,问道:“梅关主,恕本王一问:关主是如何查探的?”
谈更闻言心下不禁暗道:好一个辣老姜,这句试探不定的话并没有侧面承认自己要谋逆的意思,字字斟酌,果然是个刺头。
但是就算刺头有千百根刺,也戳不破如山铁证。
果然梅下澈没接他的话头,还换了个自称,淡淡道:“本座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饶是谷怀民活了上百年,也没见过这种奇葩,生生被噎了个半死。古今外偷瞄到他桌子下的拳头握得死紧,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闯入堂中,掷地有声地喊道:“大人,人已带到。”
一队被卸了长/枪的民兵齐齐迈步踏了进来。众人伸头一瞧,果然个个人高马大,太阳穴在阳光下突突地跳着,虬实的拳头青筋暴露,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布衣平头百姓。
谷怀民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把绣着山水的文人扇子,轻轻地往脸上扑,有意无意地斜斜扇到一边他“儿子”的脸上,古今外竟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谷怀民道:“隆化三年服兵役的百姓少说也有上万人,谁知道这是出自本王江南谷府的亲兵呢?”
原来这些兵训练有素,一个个机灵得跟宫里八面玲珑的太/监一样,识趣得很。监察御史问道:“你们是谷王府的亲兵吗?”一个个露出一副呆愣木拙的神情,活赛被榨干了余粮军饷被压迫至麻木的可怜士兵。
谷怀民用扇子遮住半张脸,恰好掩下了差点溢出来的笑意。
却不想有个壮实的汉子向队伍外跨出一步,惊喜地大喊道:“王爷!老王爷!您们不认识我们了吗!当年您把流浪在外的我们收留进府里,给我们饭吃,教我们武术,这才让我们活回人间了呢!”
谷怀民嘴角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旋即驳斥道:“胡说!本王不曾认识你!”
监察御史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古今外抓准时机,摆起一副惊喜如他乡遇故知的神情,道:“朱伯,是你啊!原来你还记得我这个黄毛小子,这几年过得好吗?”
谷怀民扭头盯住他“儿子”,眼里的寒光仅仅驻留了一瞬,便变作若有所思。
监察御史拍案高声道:“谷老王爷,你往兵部旗下私放亲兵,是何用意?”
任谁都明白,但凡有一官半职的人都是禁止私屯积兵力、私藏兵甲的,否则好端端地,做什么要收集这些东西,总不会是拿去显摆吧?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准备攻击王城,谋逆造反。
这是重罪,朝廷查得一向很严。但凡查出一点点蛛丝马迹的,朝廷会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人,统统送下黄泉私屯阴兵去。
谷怀民扫视了一眼场中,知道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搞什么阴谋诡计,那运转了一百多年的脑子开始拼命地绞,扭出来的汁也只包含了一个意思:不成功,便成仁。
谷怀民一挥袖子,徐徐起身,用饱含着歉意的语气道:“各位,今日既有小人诬陷本王,本王又不能立刻拿出证据来,便只好得罪了。”
监察御史“呼”地一下起身,大喊道:“关门!拦下!”
厚重的大门缓缓地被推上了,谷怀民微笑着看了看周围,忽然身形一闪,扣住了身边的古今外,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子架在了古今外那细弱白皙的脖子上。
古回目和曲入画的面容立刻狰狞了起来。
四周各有一大批麻衣人呼啸而来,奔向场中,与官兵战作一团。
梅下澈白影一闪,到了谈更面前,炎亭一划劈开了铁链,将破风镖塞到他手上。谈更扶着梅下澈站起来,两人一起跑到了谷怀民前方。
谷怀民轻轻在古今外耳边吹了一口气,阴森道:“我就说你这儿子怎么长得像个凉棚秧子似的,原来是庆贵庄的孽种啊。”
古今外颤抖不已,嘴里却不依不饶地喊道:“谷怀民你个老不死的混账扒子,害我老祖宗性命,还想着翻天,真是欠了八辈子德!”
谈更:“师弟,冷静。”
话音刚落,一道细微的银光闪了一下,“噗呲”一声轻响扎穿了谷怀民拿刀的手腕,狠狠往旁边一扯。古今外那遗传了古氏一家的清瘦身躯泥鳅似的滑了出来,溜到台下爹娘的地方去了。
与此同时,一股霸道的内力自长链传来,差点震得谈更松开了绳柄。
谈更道:“澈兄小心!这老贼修行了一百年,武功恐怕还在你之上。”
梅下澈嘴角一弯:“哦?”转头看向谈更,微微眯了眯那双熠熠生辉的瑞凤眼。
谈更点头,握住了长链,狠狠甩向谷怀民。谷怀民本能地向后一仰,预料中的镖头并没有射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却如鬼魅一样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