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启身长玉立的站在书案前,心绪被殿外的灼灼的日光影响了个彻底,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叹了今天第十八口气。
将宣纸上最后一格空余写满,握了半日的笔被搁下,守在一旁的云亦连忙取走在一旁晾了,与另一张长桌上的一摞写满的宣纸清点一遍,轻声禀报;“共三十六张,还差十四。”
……
谢启揉了揉酸疼的手臂,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他又想起那一日跟萧澈进去之后,前一瞬还在自豪自己终究不同旁人,后一刻却被因午睡不成而起床气严重的苏俨昭迁怒的惨痛事实。
彼时苏俨昭刚醒不久,尚且睡眼惺忪,披了件轻薄的外袍,内里是宽松的白色内衬,一向束得整整齐齐的长发随意的搭在身后,简直迥异于平日里清癯疏淡的右相形象。
像是才听了有关他的禀告,一双好看的眼扫遍他全身,薄薄的唇里吐出来几句话,温和却令人窒息。
“因着臣体弱的缘故,竟叫陛下没了课业,实在是当臣下的过错。所幸陛下好学,竟不惜远道而来,这样,臣即日给您补上如何?”
苏俨昭怕热,要在明徽避暑山庄待到七月才回,谢启却不大可能长久不在宫中。
是以他口中的即日补上课业,当然不会是突然良心发现要跑到天禄阁亲自授课。
而是……派个身边信得过的人日夜监督小皇帝读书,习字,练武、批奏折,再让那个人每三日一次,回避暑山庄汇报近日的情况。
然后谢启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知道今日是肯定写不完了,谢启一面心中不安,一面清楚的知道自个肯定再写不出十四张来,索性毫无形象的趴在了御案上。
写不完就是写不完啊。
左右他是皇帝,就算没完成,苏俨昭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吧?
像是嫌弃谢启不够烦心似的,远远的,竟有纵马疾驰的声音,来人是单人单骑,到得天禄阁前便取了令牌出示,一路毫无阻碍的进到了内殿,扑通一声朝御案的方向就跪下了。
依齐朝制,能在皇宫中纵马疾驰的,除了加急密使之外再无其他。
谢启心下惊疑不定,只来得及勉强挺直了脊背,就听那一声甲胄的人捧了手中的奏疏朗声道;“禀陛下,八百里加急,成王起兵十五万谋反,交州全线陷落!”
“你说什么?”
前一瞬还哀悼自己形象的谢启蓦然扭头看向殿中跪着的军士,眼神惊惧。
/
啪!
算不得厚重的小册被狠狠抛掷在地上,带出主人滔天的怒火。
成王在交州起兵已有数日,玄卫却在今晨才急急忙忙传了情报过来,朝廷的八百里加急紧接着就到了,连收两封内容相差不大的密信,苏俨昭一口气只差没背过去,觉得自己只怕要呕出血来。
“成王起兵这么大的事,玄卫事前竟半点风声也没打探到,比朝中加急快了两刻,这成果萧玄首觉得如何,可是十分满意?”苏俨昭待萧澈向来客气,若非气的狠了,轻易不会说重话。
无不讽刺的话语在耳边响彻,萧澈脸色发白,忙不迭的俯下身去叩首道;“丞相恕罪,成王府前后两次清洗,属下等以为避开首次便可安稳无虞,一时心下懈怠,以致所布内线被一网打尽情报失误。此件事毕,属下自去领罚。”
他认罪认的痛快,不断开合的唇却是毫无半点血色,一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上满是挫败,倒叫人瞧的于心不忍。
苏俨昭闭了眼,未几又睁开,神色里带了疲惫:“两次清洗?主事的是谁,成王谢烜可不是这等缜密之人。”
“沈居,成王右长史沈居。”萧澈低着头不看苏俨昭,只顾着答话。
沈居?
从未沉睡过的记忆轻易的出现在脑海里,让苏俨昭短暂的从深切的忧虑中解脱开来。
同样世族出身同样年少高才,又都是声名远扬,不管本人愿不愿意,他与沈居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是被一同提起的。
少年人最爱争强斗胜,哪怕利益无关也要比出个高低上下。
巧的是,苏家的门第刚好高沈府那么一点,苏俨昭的科举名次刚好高沈居一点。
再有,沈居择主的眼光差了那么一点。
前世沈居随成王就藩之日,匆匆一别,苏俨昭以为再无相见之日。
结果后来他一手扶立谢启登基,为江山永固除了谢烜,顺带着还想斩草除根,将成王妃及成王子嗣一并拿下。
沈居是死在他眼前的,为了护好谢烜的长子。
又一个故人……
苏俨昭的情绪终究是稳定下来,他再没说话,只挥手示意萧澈出去。
重来一次,竟然无意间有了正式交手的机会,虽然不太高兴,但心底算不上抗拒。
“丞相,此事还未传言开来,是否先行压下过几日再做图谋?”突然的平静让萧澈一怔,顾不得苏俨昭可能会动怒,膝行两步凑近了些急切的道。
忆起从没给谢启封闭的消息闸道,苏俨昭站起身来,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副地图。
那上面有山川湖水,有江河日月,有大齐广阔的地貌,有天下未定的局势。
他摇了摇头。
“晚了。”
远处,大齐皇宫里多年不曾响过的钟声悠悠响起,由近及远,迅速的传扬开来。
无数穿着不同颜色衣袍的官员从各个地方迈出,匆匆整理了着装,向召开朝会的宣政殿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时间就知道为啥短小了= =,摸鱼有罪QAQ
☆、第15章
宣政殿门前的朝天钟,是齐朝开国之君谢昀所立,供君王紧急召集群臣所用,非有大事不得妄动。
是以当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金陵,无论是正在忙于公务的还是闲极无聊的,此刻都不敢怠慢。
定国公府,苏俨敛皱着眉头从林氏房中出来,娇妻小跑着想要给他整理衣着,被他伸手拒了,自己随意的正了正衣冠,一面大步出门一面还低声不住的吩咐着贴身小厮。
等他翻身上马,径直朝皇宫的方向走了,国公府后门,一名国公府家将也骑了马出门,向着金陵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给住在避暑山庄的那位主报信去了。
谢启端坐在宣政殿上的宝座上,内心不可抑制的有些慌乱。
御案上那封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还残留着他手掌的温度,上面的内容被他看过了无数遍,此刻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毫不费力的回想起来。
成王谋反……
他才登基不到半年,竟然就有藩王谋反?
那个不久前还在麟德殿里跟他把酒言欢的兄长,竟然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反了?
记忆里,御书房中苏俨昭一脸的欲言又止终究变成了那一句清清淡淡的话。
“放虎归山,陛下想清楚了?”
是啊,他想清楚了,要厚赐于兄长,让他们感慕于天子恩德,没有半点理由生出反意。
苏俨昭分明知道的,却还是选择了告知他一切后遵从他的意见。
终究是他太过稚嫩了吗?
盛夏时节,宣政殿里人流如织,不断有脚步匆匆的大臣从外面走进,坐在御座上的谢启却觉得一阵阵发冷,深入骨髓的那一种冷。
因着是临时召集的朝会,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了宣政殿中往日大朝的模样。
谢启一眼扫过去,只在苏俨敛尚未完全收拾好的衣袍上停留了一瞬,就见文武百官已尽数在列,只除了……
御座不远处,那个专为丞相所设的位置。
空荡荡的,没有人。
是了,苏俨昭远在明徽避暑山庄,听不到金陵的钟声,那人怕热,想来今日朝会也赶不及回来。
谢启平静的收回目光,挺直了脊背,语气平淡的朝阶下文武百官开口。
“八百里加急,成王谢烜起兵十五万造反,交州全线已然陷落。诸位议一议吧,此事如何。”
被钟声匆匆叫来,原本一脸懵逼的文武百官,轰的一声,炸了。
众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站在文臣前列的苏俨敛闻言亦是一惊,他下意识去看了看空荡荡的丞相专座,又不着痕迹的看向殿外悠长的宫道,空荡宽敞,见不到半个人影。
百官躁动了良久,像是都注意到了右相没到的情况,半响,才有人出言。
“谢烜谋反实乃大逆不道之举,朝廷当立即派兵镇压,以此安抚天下民心。”抢先说话的依旧是御史大夫陈晨,他也算是三朝老臣了,在朝中威望甚高,苏俨昭在与不在他先说话都没关系。
“派兵镇压?敢问一句御史大夫,朝中现在有多少兵马,对上成王十五万大军,胜算如何?”
像是等着这一句话一样,陈晨话音刚落,就有人冷笑出声,出言反驳。
谢启斜斜一眼剽过去,就瞧见站在武官前列的襄阳侯,嘴唇开合,神态轻蔑。
襄阳侯封邑万户,是和盛大长公主的驸马,他的长辈,虽无实权却有高位,对上陈晨半点不惧。
“襄阳侯!无论朝廷有多少兵马,总归是比成王交州一州所征之兵要多的多,你说这话,是长叛军的志气灭朝廷的威风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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