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的脸上腾地烧了起来,那被捏过的皮肤肌理像被火烧火燎了一样触感愈发明显起来,好似方才那只手一直没离开。他再一触到对面人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下是又难堪又无措,偏偏还不知怎地,自己一看见那双眼睛就挪不了眼。
张良扑哧笑出声,一双弯弯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口中直道:“韩信,你怎生这般可爱!”一面止不住的笑着,又断断续续的说些“真是个害羞的人”,“太可爱了”诸如这般叫人扭捏难堪的话。
韩信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红着脸蛋和耳朵站在那里看他笑。对面的人终于笑够之后,眉间如雨过天晴,再无先前一派隐隐的沉重抑郁之色。张良放松过后,整了整衣襟,拿好快要掉出去的锦盒,面色沉稳地冲他道:“时辰不早,恐怕良要先行一步了。”
韩信见张良收敛神情,重新握紧锦盒,便知晓了他的意图。他有些隐隐的失落,却也明白他还挑着重任,便为他让了道。韩信看着张良侧身从他身旁走过,束起的发丝乌黑,露出的颈子雪白,只叫他一阵晃眼。他正默默想着何时才能再与这张先生再见一面,就见正要走过的张良忽然一回头,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脖子上,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改日再来造访你,倘真有伴虎的才华,又何必浪费在有眼无珠的人身边。”
韩信浑身一震,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再待看去,却只能望见一片青色的衣袂。
三.
张良腰杆挺直,面上的笑容滴水不漏。他往前走的时候,正见陈平也往这边赶来。
两厢一对视,彼此不约而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陈平似不经意望了望张良的身后,笑道:“鲁公急于见沛公,托在下过来看一看。怎的这一如厕,就只见张先生,不见沛公了呢?”
张良假意羞赧的赔笑道:“让陈都尉见笑,沛公比不得将军海量,实在不胜酒力,为免宴席失礼,不得不叫樊将军他们抬回去了。待会儿将军要是怪罪下来,还望陈都尉多多为良从中斡旋。”
陈平笑道:“鲁公今日饮多伤身,如此歇息也好。只是不知若是在下相助,张先生该与我何等奖励呢?”
张良也笑,意有所指道:“改日若是陈都尉登门,良必与沛公扫榻以待。”
范增第二次从营帐中步出时,韩信从旁听他怒道:“哼!无知小儿!无知小儿!将来夺取天下的人一定就是刘季!我们这些人就等着做他的俘虏罢!”
四.
张良彻底赢了,韩信想。
帘子掀开的那一刹那,韩信窥见张良背对着帐外,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笔直利落的背影。
五.
项羽摸着那一对白璧,冲下首的人道:“先生代刘季辞行,就不怕我迁怒于先生?”
张良笑道:“良相信将军不会滥杀无辜。”
“好一个滥杀无辜!”项羽不禁笑了起来,“你无辜吗?我又没有真的醉,那个咋咋呼呼的黑大个,叫…… 叫什么樊哙的,不就是你弄进来的?他嚷嚷的那番大道理,八成还是你教的罢?先生在我面前耍手段,我看得出来的。”
张良也笑了:“将军英明,可若将军没醉,就该知道可是将军的亚父先出的手,良不过为保全将军名声和沛公性命才出此下策罢了。”
项羽听罢不禁笑道:“张先生可真会说话,明明就是些场面话,也能说得这么舒心。不过这事确实是亚父不对,我已经答应小叔父的事自然不会食言,所以我也不追究他刘季提前走这件事了。”
张良作揖:“将军大人大量。”
项羽一挥手,道:“你我之间不用这些虚礼。知道我为什么把曹无伤的名字告诉刘邦吗?因为这种卖主求荣的人我不稀罕,我喜欢先生这样忠良勇敢的人,不知先生可愿留在我帐中?”语罢,他的眼中显出热切的神色来。
张良狡黠地一笑,道:“良若是留下,可还是忠良的人吗?”
项羽一怔,许久才道:“好罢,先生口才这么好,我说不过先生。不过,我要是没记错,先生是韩国人,我叔父又已封先生为韩国司徒,辅佐韩王成。你就算要做个忠臣,也不该是做那刘季的吧!”
张良无奈道:“是啊,可沛公已经向韩王把良‘借’走了,良也无计可施。”
项羽哈哈大笑。那刘老贼以“借粮”之计硬从韩王那里“借”走了张良,此等无赖手段已是一件传遍诸侯的笑谈了。
六.
几日后,项羽也入了咸阳。
韩信这夜正打算好好睡上一觉。白日里他随项羽行军,中途几乎没有休息过,四十万大军一日之内入驻咸阳,他虽没什么实际职务,这日也替人奔波办了许多杂事,累的是狗喘气儿。日头一落,他蹬掉鞋袜,脱掉外裳,连发髻都未取,便蒙头睡了,即刻进入黑沉沉的梦里,不意半夜一阵喧嚷,将他生生吵醒。
窗纸上映出通天的红光,外面院里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大地都被跺得咚咚直响,好些人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阿房宫着火了!”
“项将军一把火给烧了!”
“快看哪,阿房宫没啦!”
韩信神色一凝,蹬上鞋子,披了外衣就匆忙跑出去。他抬眼一望,果见阿房宫的方向火光冲天,连如水夜色也被染出妖异的红丽。
先前院里的人仍在嚷嚷不休。
“烧阿房关老子屁事!大惊小怪,扰了老子一场好梦!”几人忿忿,又回房休息。
“哼,想当年老子还被迫绑到这儿修这破宫殿呢!那时候秦贼待我们苛刻的很,这样害人的东西烧了也好!”几人三三两两站在那儿看火景,言语间透出一种复仇的快意。
韩信握紧了拳头,心上涌现说不出的失望和愤恨,却又无可奈何。正在此时,忽听身后一人轻轻道:
“今夜可真是注定不得安生,你说是不是,韩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内容受钱莉芳《天意》的影响,项羽同张良的对话,还有烧阿房宫这一块儿与《天意》原文情节相似。
我有尽量改动,然而如果还是不行,接受诸位的板砖。
第7章 零零柒
一.
韩信惊诧地转过身去,心里面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点欢喜。
对面的人一看便是刚起夜,发冠未束,一把乌发像个垂髫孩子似的拢在脑后,只在发尾松松打了个结。身上罩着件大氅,领口袖间隐隐露出里面一点白色的中衣。他一双幽暗的眼眸被远方的大火映出艳丽的色彩,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
韩信简直是有些贪婪地看着他,连自己都不知自己何时屏住了呼吸。
张良笑意更甚,道:“为何如此作态?我前日里说过他日定当造访,莫非韩信这般不当回事?”
韩信连忙收回目光,若非在黑夜里,不然旁人必见他耳朵尖都红了个透底。他吭哧着道:“并没有……我……我没想到你会这时候来,我先前还在睡觉呢……”
“今夜热闹,该醒的都醒着,即便睡了,也会爬起来的。”张良意味深长道。他向着僻静处走了两步,在装满了稻草的木板车上坐下,回首看向跟过来的韩信,道:“我后来知晓了一些你的情况,你是淮阴韩信。”
韩信发热的面庞迅即冷下来,他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想着这又是一个听过他胯.下之辱的人。固然以张良的礼仪不会对他说难堪的话,却难保这人心里的想法。
思及此,韩信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懊丧。
熟料张良抬眼望他,兴致勃勃道:“听说你曾修习过兵法,不如你坐过来我们好好说道说道?”
韩信那一刻,简直要迷失于他晶亮的眼里。
二.
两人相谈兵法一个多时辰,从上古时期谈到今日名家之作,或有名或无名,皆被二人评论一番。这期间两人或争或辩,激动时甚至互相叫板。后来听闻韩信修习过弈技,张良又约他对弈:
“怎样,要不要现下来一场?”
“隔空?”韩信道,虽然惊诧,更多的却是惊喜难耐。
“自然。”张良笑道,略一挑眉,“怎么?可是韩先生记不住棋盘……”
“好。”韩信当即打断他,干脆道。
两人你来我往,于凭空棋盘上来回厮杀。四角落子,白棋先行。两人约定三局两胜,先前两盘双方各是一胜一负,最后一盘更是杀的难解难分,两人凉夜里俱都出的一身热汗。韩信屏气凝神,对空算子记位,却到底敌不过张良步步为营,子子相互。韩信看过数十步后便弃子认输,张良顿时抬起头来看他,嘴角上扬,双眼弯成一轮新月,眼中光彩熠熠地笑道:“哈哈,你输了!”
他此情此态娇憨如孩童,纯然喜悦溢于言表。韩信的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一缕,一簇一丛的暖烘烘的火焰,许是氛围太好,他们方才又一直亲密无间,韩信不自禁地目光放柔,温柔道:“嗯,你赢了,子房。”
张良的眼睛一下睁圆了,韩信顿觉自己失言,他有些惶急,又带着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呐呐道:“抱歉,我……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