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喝过一碗米粥,犬子便开始劳作。他先削好竹条,再抱到田边,将竹条插入耕土中,插成一排,用麻绳编成篱笆。
一个人无人搭手,只能慢慢来,也急不得。
插好第一排竹条,将麻绳缠上,犬子站远打量它是否整齐,不只是孔眼要密实,还需要它美观。
“犬子兄,你在干么?”
听到一声清脆的女声,犬子回头,看到庄兰站在他身旁。来的不只庄兰一人,还有一位带条小黄狗的腼腆男孩。
犬子本不想搭理庄兰,然而想起庄扬待他温和的样子。
“给豆田围篱笆。”
“我来帮你,我也会。”
庄兰从地上拾起竹条,有样学样想帮忙。
犬子看她热情的样子,想着反正正缺人手,而且这女孩很呱噪,不让她帮忙估计会纠缠他,像上次要他编篓子那般。
“不许踩豆苗,走这边,竹条像这样插入土中,一排排插过去。”
“这样吗?”
“一根根插成排,要整齐。”
犬子教庄兰怎么插竹条,他教得认真。
庄兰没下地干过活,庄家有许多田,由佃农和奴仆耕种。她只当这是玩耍,觉得很有意思,兴致勃勃。
阿平拘谨站在一旁看着,他性格内向,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相处。
“阿平,把竹条给我。”
庄兰插好一根竹条,朝阿平叫唤,一大捆竹条就在阿平脚旁。
“给。”
阿平拾取一根,递给庄兰。
“你们是兄妹?”
犬子觉得两人性情真是南辕北辙。
“嗯,阿平是我兄长。”
“那个带貘的人呢?”
犬子觉得那人应该是他们的兄长,不过他也还不清楚庄家有多少人,都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们仲兄,那只貘叫竹笋。”
庄兰说起庄扬,嘴角上扬,显得很骄傲。
犬子拿麻绳绑竹条,听得那只貘崽也有名字,觉得很稀奇。
“犬……子兄,竹条用完了。”
阿平学庄兰这么叫,他看着犬子,觉得犬子比他年长,其实两人同龄。
“我再去削几根,不用你们帮忙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犬子兄,你羊放在哪里?”
“屋后。”
“你家怎么没养鸡。”
“没养。”
“怎么不养牛,耕地要养牛。”
“……”
犬子用砍刀将竹材劈开,劈得啪啪响。
阿平凑庄兰耳边说:“你就别再问了,别惹犬子兄生气。”
“问一下又不会怎样。”
庄兰根本就不害怕,她坐在席子上,抽出两条竹篾把玩。
“犬子兄,你教我编篮子好不好。”
阿平没再理会庄兰,觉得她一会肯定要挨训,他走在河畔,蹲下身逗蛋饼玩耍。
抬头,看到河对岸走来一位文雅的男子,正是兄长庄扬。庄扬渡过木桥,他身边跟着竹笋。
大概是见他们都在河对岸,这才过来。
“兄长。”
阿平高兴地喊他。
犬子立即抬头,见到庄扬已经过了木桥,正朝他们走来。
黄昏,夕阳照在一犬一貘,仨个孩子和一位秀美少年身上。
他们身旁的木屋燃起篝火,屋前小河流淌,远山披着晚霞,一时美好得像似是一幅画。
第7章 亲戚
天刚亮时,犬子和刘母阿言起身前往丰里。他们走半个时辰的山路,来到丰里时,太阳已老大,里中鸡犬相闻。丰里的人,都姓董,有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
犬子母子走在田埂上,还未挨近里中的房屋,便有耕田的人认出他们。犬子不理会里中的人,自顾往前走,阿言偶尔会停下和人问候。
被舅家逐出时,里中这些人,没人为他们母子说情,时局动荡,人心自私,谁也不在乎谁的死活。犬子没觉得多心寒,只是冷漠、麻木。
犬子站在坡上等阿言上来,犬子说:“阿母,我们走吧。”见母亲爬坡爬得吃力,犬子伸手搀扶。
他们回丰里,是为拿一件陶甑和一个汲水的陶瓶,还有几个碗盘。当初离开丰里走得很匆忙,母子俩能带上的东西实在有限。这趟回来,想将家里剩下的物品,带去竹里。
这些物品,都是阿言购置,属于他们的东西,取走也是应当。
犬子母子没有什么财物,家中最贵的东西,也就一头羊和一只煮饭的铁锅。
穷人家,不浪费东西,已有现成的便去取来用,重新添置还得花钱。
朝里中走去,屋舍十数间,居民认得这对母子,在门口观看,有的人上前打招呼,有的人不理不睬。
犬子自顾离去,前往舅家,那是一处寻常可见的民宅,有个大院。
还没靠近大院,从院中走出一人,正是表兄董粟。
“呦犬子呀,过不下去又回来了?”
董粟年十七,吃得肥壮,犬子个头只到他肩膀,和董粟站在一起,显得瘦小。
“阿母,快来看谁回来了。”
董粟自己嘲讽还不够,将在院中晒谷子的母亲阿禾喊来。
阿禾拿着一把短柄笤帚,正在竹席上扫谷物,听得大儿子的话,抬头一看是犬子,顿时怒气冲冲奔到门口,手中的笤帚都忘记放下。
“还有脸回来啊?没爹教养的东西,走前说得多豪气,怎么还回来?”
这妇人长得黑壮似熊,双手叉腰,眉头上扬,两片薄嘴唇抖动骂着话语。
“让开。”
犬子不怕他们这对重量级的母子,要论起打架来,他未必会打输董粟。
“自己做得,别人还说不得了?别又想来赖在我家里,去丰湖找你仲父。”
阿禾还在那边喋喋不休,犬子听得心烦,把门旁一根晾衣的竹竿抽出,怒喝:“是谁不要脸贪了大父给我阿母的钱,还把我们赶出去!”
“哎呀,苍天啊,他要打我呢!”
阿禾见门口早来了四五个围观的邻里,连忙捶胸大叫。
“犬子,放下。”
阿言步入院子,言语没有情绪起伏,她冷眼看着这位嫂子。
相处这么多年,她还不知道这恶婆娘的伎俩。
犬子将竹竿放下,却不想表兄已从厨房拿出把擀面棍,他袖子高卷,给他母亲助阵说:“要打是吧,我今日就代替我爹好好教训你。”
犬子瞅着表兄那滚圆的肚子,冷冷说:“你打我试试,看我不射烂你肚肠。”
里中谁不知道,犬子是神弓手,这野小子跟了丰湖的王瘸子学得一手绝技。
“我和犬子来拿碗盘,拿了就回去。”
阿言晓得外头一堆看热闹的人,董粟不敢打她家犬子,她也无心和这家人再有瓜葛。
“喝,还想来拿碗盘,你们还能有什么放我这里,这院子里什么东西不是我家的。”
阿禾悍妇般叫嚷。先前犬子母子住的房间,此时已堆满柴草。恐怕自犬子母子离去当日,就把他们木榻拆了,东西搬光,以防止他们回来。
“你……”
犬子气得伸手往腰间一挎,捞了个空,这才意识到他木弓早折坏,没带在身上。
当初就不该射鹅,而应该照这恶毒婆娘腿上来一箭。
“我屋中那件陶甑,还在吗?”
阿言看向董粟,董粟年幼时由她照顾,她也不指望这侄子能念点旧情,稍微有点公道心便好。
“这个?”
董粟手指着地上喂鸡鸭的一件大陶器,这是一件三足彩绘的大陶甑,完好无损。
谁家会拿这么好的陶器去喂鸡鸭,就是故意的。
“阿母,我们回去。”
犬子拉阿言的衣袖,阿言先是摇了摇头,又将这院子打量,她目光冰冷。
“走吧。”
阿言牵住犬子的手,两人转身出院门。
两人还没走远,便听董粟和阿禾说:“呵,这就走了。”阿禾不屑说:“不走还赖我们这?没看到那小子穿身好衣物,谁知是投奔哪个相好。”
听着身后污蔑的话语,犬子弯身捡石子,阿言拦阻,叹息说:“你要长志气,往后再不必过来。”
犬子抬起头,他气得眼角通红,把手中的石子捏紧。
母子俩如来时那般,原路离开,只是这趟,路上有人打招呼,阿言也不再理会了。
两人并肩行走在田堤上,听得身后有个声音,焦急喊着:“阿言”。
阿言回头,看到一位农妇朝他们奔来,这农妇阿言认识,是邻居大黄的妻子,唤阿云。
“你们母子走得真快,唉,累死我了。”
阿云娇小,穿着身皱巴巴的破衣服。
“阿云,有什么事吗?”
“阿言,你姑母前些日才来我们里落,她找你呢。还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我也不知晓,她找得急。她让我看到你要跟你说,让你去找她咧。”
阿言的姑母嫁到壶乡,距丰里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姑母家富有,董父在世时,她还常来丰里,待阿言很好,虽然也总是劝她再嫁。
姑母为何找她,阿言心里有数,这人世里,也只有这么位亲戚,怕她和犬子饿死。
阿言和阿云寒暄一番,辞别离开。
母子徒步行走,走着走着,犬子觉得路不对,问阿言:“阿母,我们这是要上哪去?”阿言说:“去你姑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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