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长安恭手弯腰,退了两步,稳稳地出了门之后……
沈长安一下子扑到了慕美玺跟前,吐了一口污血,眼晴里水汪汪地“乞求”道:“义父唤你,别扯上我了!殿下放心,长安什么都没说!”
“多谢。”慕美玺微微一怔,末了还是转身行了一个礼——沈长安苦苦地回礼。这雍安的礼数实在太多!等这位登上至尊之位要么废掉这些、要么赶紧放长安滚蛋!
沈长安在夜风清寒下打了个哆嗦,然后看着慕美玺入了里间,想来今日又是不好过……
第54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4)
依旧是一坐一跪。
慕青远扫了一下沈长安血梅一般的单衣,道:“他身上的伤?”
“是我一时气愤!”慕美玺仰起了头,“他凭什么替雍康谋下那样的局面之后还要放过赵昱!我也没想到他宁肯挨了那顿打也绝不同我回来是这个意思……”
“那你如今可想明白了?”慕青远将人扶起,“你不该怀疑他对你的情义。”
“我不懂。”慕美玺忽然低下了头,心里一阵发酸。
“我只提醒玺儿三个字:赵墨阳。”慕青远郑重地说了出来,“无论何时你都不要辜负了他,他与你之间微弱的联系永远都不可能取代血脉相连的力量,可是如今……是以你便该清楚长安为你而舍弃的是什么。”
慕美玺忽然怔住了,他的确忘了这个道理,那么他便要教沈长安同样永远不会后悔!
“我懂了。”慕美玺叩了一首,“那皇伯可否告知您为何要选我呢?”
慕青远一怔,一时竟不知应当如何回答了,密室之中只余下一阵沉默……
“美玺告退。”慕美玺起身,眸中含泪,他有些迷糊地相信了那个血脉相连的道理,可是此时他想得更多的是,沈长安。
慕美玺再出密室时心中已对沈长安生出些许歉意,是以抬目过处方见人晕倒在地便赶紧将人抱起,亲自将人送回了水阁,又极是精心地为人处理了伤口。
月色下,慕美玺看着这略带朦胧的精美侧颜,神思不觉已然飘远——皇伯说得简明确切,此子舍弃的是封王拜相的捷径,舍弃的是故国亲人,那么美玺便绝不可辜负他!
“苏文,好生照看。”慕美玺又看了一眼榻上之人,“他若好些了便来知会一声。”
苏文点了点头,颇识情势地将人送至水阁外,又极是恭敬地行礼说了句“殿下慢走”,至于话中的埋怨意味,慕美玺听完也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
待沈长安悠悠醒转,见到一直守在床榻边的苏文后也不由得甚为感动地开口安慰道:“古书有言‘五脏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长安不慎晕倒也不过是这些时日心境不曾通达,倒不至于当真伤了五脏庙,并不碍事的,阿文不必介意。”
“公子向来嘴上厉害。”苏文嗔怒,“可是寒疾又犯了?公子也不必瞒我,每次听你说完总以为你是什么医药大家,可到底还是不懂如何照看自己!”
“咳咳,如此竟是当真瞒不过你了。”沈长安轻轻笑了笑,才将手露了出来,却被人火急火燎地塞进了被窝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沈长安心头五味。
“你瞧,又咳了!可不是寒疾又犯了?”苏文赶紧去倒茶,粗鲁地灌了几口茶水,“明日若还不见起色,说不定我也打你一顿!”
“哪有这样快呢?”沈长安苦笑,“看来阿文是打定了心思要长安难堪啊。”
苏文听后也是跟着笑了,甚至干脆去了鞋袜蹭到了被窝里,不想沈长安的冷手冷脚一下子也贴了上来,差点就把他给冻出了个喷嚏来!
“公子是冰雕的嘛!真后悔钻了进来!”苏文赶紧挪了点位子,“公子!”
嬉笑了少许,沈长安忽然翻了个身,苏文赶紧贴了上去,毕竟进了风可不行。
“阿文,你说我若可以一直这样该多好啊?”听得出,他又开始自怨自艾了,不过他侧过身却是为了默默淌一行泪,藏在发丝间,不轻易将软弱示与人前,纵是苏文也不行……
第55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5)
“公子?”苏文凑近了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太子殿下不曾辜负我,我却这般害他……可是这天下也只会有一个王,而我注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吧?”沈长安又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过是个阴诡之人,阴诡之术乃夺、权利器,既已明知余生之路该当如何,我今时所为在旁人看来想必是矫情多些。”
此时苏文伸出手来想拍拍沈长安的背,就像当初公子安慰自己一样,可到最后他还是收了回来,只轻轻唤了声“公子”便任人将泪水挥洒——公子在心里憋了太久,如今夜深人静,旁人不会知晓,而他,也不会点破。
“公子不负本心即可,至少你的心意,苏文是知道的。”苏文淡淡地开口,全没了适才的嬉笑无赖模样,又或许是经历了一场生死离别之后就真的看透了很多东西。
“阿文。”沈长安也只是淡淡唤了声,而后偏过头去再无言语。
可是苏文却是明白的,沈长安心思细密,有时手笔更是狠辣决绝,越是令人心惊的谋局他越是自苦,或许这也便是沈长安迟迟不愿将那些心思付诸于现实的原因吧,成为一个谋士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翌日醒转之时,慕美玺已经坐在榻前了,沈长安略显虚弱地看了看屋外,“殿下此时出现在这里实在不妥啊。”
“放心,我是翻墙而入,无人察觉。”他浅浅一笑,沈长安却是明显一愣——“翻墙”?这会是雍王干的事儿?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便好。”沈长安轻轻点了点头,“今日便是殿下发光之日,不知殿下可否准备好了?”
“有劳长安操心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准备……成败在此一举了。”慕美玺目光炯炯。
沈长安却是轻笑了一声,“殿下当可放心,此举成则权倾天下,败不过负高气而志靖难,再创一个全新局面罢了。难不成殿下还会举不起手中银枪了?”
慕美玺眸光一闪,更加坚定地看向了沈长安,却是欲言又止,不过沈长安此时却是没心思来仔细计较这些的,毕竟……天太冷了,实在是要冻死他了!
见人终于意气满满地走了,沈长安也恢复了他本来的慵懒模样,“阿文,再添个火盆呗?”
“公子!”苏文真是怀疑昨夜为天下大义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无赖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了,真是……
“殿下如何真的不用担心,我昨儿探过太子殿下的口风了,他主张什么推恩令曲线削藩,看看如今的情形,也不过是在效仿建文帝的败局罢了。”沈长安忽然轻嘲地笑了两声,“何况我也提醒过他了,至于他信或不信那就是他的事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他这次千万别听我的,否则下次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他死得更快些呢,又或者说我自己也迟早得死在他手上。”
“什么意思?”苏文明显呆了一下,“王爷若是知道可不是又要责罚公子了?”
沈长安轻叹了一口气,“我既答应了襄助雍王殿下便绝不会食言,难不成你以为我是那种首鼠两端的小人?”
苏文如此听来便不再担心了,于是干脆倒了壶茶陪人一起坐了来,顺便大大方方地请教了起来:“公子且说此次的撤藩和建文帝的先例有何关联?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形?”
第56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6)
“其实纵观古今,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沈长安接过茶饮了几口,“今日得空便与你多说些吧,你可知如今情势之下义父为何会主张撤藩?”
见人摇了摇头,沈长安也只好对着茶杯苦苦笑了笑,道:“太子殿下仁善却终非帝王之材,且说如今形势,雍安以武震国,新帝可不是靠什么仁善便可震住朝臣的,不过我也不希望这天下太早落进了雍王殿下的手中,否则我迟早得被人害死,从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
后来的话越说越轻,苏文不由得出声问了几句,沈长安这才对着人笑了笑,接着说道:“强藩在侧的险恶环境下柔弱便是致命的缺点,太子殿下有意实行推恩令固然是可行的一策,然却也实在是下策,且不说各方权贵不会领情,单就义父……推恩令不正给了义父更多的时机?你说实行了推恩令义父又怎么会怪我?”
“所以公子劝雍王殿下时才说什么‘败不过负高气而志靖难’的?”苏文恍然,“可这也不会真要雍王殿下去策马提长、枪吧?”
“自然是不会的。”沈长安又是一阵苦笑,“还有襄王殿下呢。”
“可是公子又怎知国主不会听从殿下的策论呢?万一……”苏文还是有些心惊。
沈长安依旧是苦苦地笑着,“我适才也说过‘成则权倾天下’,阿文你说义父用这样的牺牲若还是不能将雍王殿下扶上宝座岂不是殿下的无能了?”
苏文看着眼前的沈长安,心里也是一阵惊恐——这世上又有谁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内里居然是这样细密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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