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撤藩之后,势必会引起雍安大乱,以史为鉴,‘七国之乱’和‘靖难之役’亦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说简单些便是开国皇帝开了历史的倒车,分封诸侯王到各地留下了反叛的祸根,而叛乱都发生在他们孙子辈当皇帝的时候,且叛乱的导、火、索都是皇帝实行‘削藩’政策导致最强大的藩王举兵造反,而且连谋反之时所打的旗号都非常相似,都是要诛杀朝廷内的奸臣,恢复祖宗之法。可是从规模上来看,‘七国之乱’要甚于‘靖难之役’,但偏偏规模大的被迅速的镇压了下去,而规模小的却在肆虐了四年之后,颠覆了政权。你可知这是为何呢?”沈长安幽幽地望了望远方,雍康的方向,忽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公子?”苏文又唤了两声,沈长安这才将将回过神来,“今日或许要去拜访一下襄王殿下了。”
“什么?”苏文明显没跟上沈长安的思路,天知道公子这是要去害人还是要去帮人呢?
“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沈长安淡淡笑了笑,“无论如何,襄王殿下总是待我最真的一个,那我又怎么可以让他平白遭了横祸呢?纵然不能劝他放下皇属军,我也总想为他谋划些个,权当作人情也好,于我又何尝不是退路呢?”
明知公子在说笑,苏文却是无力反驳——他又怎好点破沈长安这不忍的心思呢?明明是多情的人儿却偏偏装作无情,明明不必陷得如此深却偏偏要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可纵然如此又怎样呢?无论何时,苏文定然会陪在公子身侧!
第57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7)
战鼓间歇,只听慕美羡一声低吼,"攻!"左右阵势立刻拉开,演武场中的双方人马也摆出了迎战之势。
苏文看得热血沸腾,沈长安却是轻倚在门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场对决,看着看着眉头不觉微皱,低低地笑了起来。
"很可笑吗?"眼前,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
沈长安微惊,适才是他太专注于眼前的阵势,居然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心里暗暗懊恼,脸上却没有表现分毫。
缓缓转身,只见一华服少年站在身后,穿着一件鹅黄短衣,项下一个金圈,再小些就活像观音菩萨座前的善才童子,看五官,再长开些就能算得上是俊美了吧——沈长安略作沉思,这小子不比慕美玺有时的桀骜冷傲,慕美羡有时的暴躁霸道,他的斯文清朗,让他多出了一份清爽宜人的气质。虽然看起来也是一副书生模样,脸上也带着礼貌的笑意,但是沈长安在他微眯的眼和上扬的嘴角中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可不像他脸上表现的那么友好。
掩下眸中的精光,沈长安轻回道:"并不可笑,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这是皇属军中的精锐!"他明显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沈长安倒是没指望一个孩子能听懂些什么,不过能说出此处兵士乃是皇属军精锐的便也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结合了这小子的穿着,沈长安忽然有了些许计较。
“可惜什么呢?”又一道温和男声划破了沈长安的思绪。
苏文向人恭敬地行了个礼,“殿下。”
沈长安却是淡淡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下面战得正酣,目前还看不出胜负的两队人马,笑得不明意味。
“六叔。”适才的小孩子摇了摇慕美羡的手,似乎是对眼前这个人很不满意,又或是很想听人讲出后文。
慕美羡这才略带无奈地看向沈长安,好吧,他从来都是吃憋的那个。
不过沈长安也不能太放肆了不是?于是缓缓指了指下边的阵势,道:“此次对攻战不过是为了试探双方实力如何,奈何尔等只知一味进攻,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见那小子若有所思,沈长安又浅笑道:“兵圣有言:‘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长孙殿下听完可有何感?”
慕子澜被点了名后眉头紧蹙,心不禁一跳,起初见这人立于门边,面带笑容,他还当人是一个文弱书生,不懂军法阵势,不懂其中的奥妙,所以傻笑。现在看来,他不仅懂,而且还很精通!
“还请先生指教。”慕子澜极是恭敬地揖了一礼。
沈长安见人这副情态倒也可以算作是虚心求教,更难得的他还能不动声色地立于此处半盏茶之余依旧面带恭敬,实乃孺子可教也,沈长安如是想着。
"此言出自虚实一篇,主要论述的是如何通过分散集结、包围迂回而造成我强敌劣,以多胜少之势。”沈长安又俯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兵士,脑中的布阵排列却是慢慢涌现着。
慕美羡皱了皱眉,此时他虽然对沈长安也有了那么一丝佩服,不过他对沈长安的佩服多半是源于他的智谋,像这种带兵打仗的东西他自信沈长安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不过今日听他所言倒是有了些许同为军中热血儿郎的错觉。
慕美羡笑道:"不想长安竟是如此深藏不露?难不成平日里也喜欢研究兵书阵法?"
沈长安坦然地摇头,爽朗地笑道:"算不上研究,略懂吧。"
慕美羡轻轻挑眉,略懂?他还真是谦虚。
第58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8)
“六叔在上,给子澜做个主呗?”慕子澜也是笑眼弯弯,沈长安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慕子澜一下子跪了下来,道:“请先生收我为徒。”
“啊?”沈长安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这种情形——虽说他今日对这小子也有些好感,奈何身世地位等等的束缚太多,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一跪一拜一杯茶便可促成一段师徒情缘的?
难得看沈长安吃憋,慕美羡在一旁也是笑得得意,沈长安苦笑了两声,故意把精力放到了演武场上,可这场对攻战也实在只能如预料中的一样,两败俱伤。
“先生?”慕子澜还是恭恭敬敬地跪着。
沈长安此时才当真是心里苦啊,本想来给慕美羡提个醒就能让自己心安些的,不想……怎么又冒了个皇长孙出来呢?他沈长安这可算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了?旁的便也罢了,若是真收了这么个徒弟,以后还不得把脑袋拴裤腰上?
且不说沈长安如今真正辅佐的是雍王殿下,却说像他这样的身份以后未免是要遭人构陷身处皇家权益的阴谋旋涡中心的,收他——那便是当真嫌自己命太长了!不过也不好当面拒绝不是?毕竟如今外头众所周知的是他沈长安是太子殿下的幕僚。
沈长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双手扶起了慕子澜,却不想慕子澜一时高兴,顺口便说得起劲了, “子澜听人说过先生的谋略,子澜以为用‘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形容先生的谋略最为合适了……”只是他还没说完,慕美羡的脸就绿了,沈长安的脸也白了,可他依然是在那儿滔滔不绝,直到意识到了情势不太对劲之后才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慕美羡,“六叔?”
看着慕子澜有些发懵的神情,沈长安轻轻叹了一声,“长孙殿下确实需要寻一个先生好好教导于你了。”
慕子澜看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一阵酸楚,“六叔,可是子澜说错了什么?”
“子澜,大抵是你与他当真是有缘无份吧,你不可能成为他的徒儿了。”慕美羡失神地看向了沈长安,心里没有一点着落。
“为什么?!”慕子澜一脸的震惊。
“子澜可知适才所言说的是何人?”慕美羡略带忧伤地看向了他……
另一边,沈长安也同样极是落寞地为苏文解释了起来,“长孙殿下将我比作武安君,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啊,在世人眼中一世的功业最终也不过是成就了他自己无边的痛苦。”
说着,他又对上了苏文的眸子,有些话或许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吧?梁州一役杀了多少人,沈长安没有数过,可知悉内情的人都知道沈长安那一役成名的背后是多少枯骨……
真不知今日之行算不算是上苍作弄呢?偏偏让他遇上了慕子澜,偏偏让他想到了白起,偏偏还就是这样的令人无话可说……
武安侯,号称“人屠”,战国四将之一,他一生善于用兵,征战沙场37年,攻城九十余座,歼敌上百万,未尝一败绩,为秦国的统一立下不世之功。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攻楚于鄢决水灌城淹死数十万,攻魏于华阳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卒二万,攻韩于陉城斩首五万,长平之战杀人四十五万,更是于此役坑杀降兵四十万,一代战神最终也躲不过君王猜忌,悲剧结局。
沈长安一想到慕氏皇族便是一阵心惊,他再这么锋芒毕露下去大抵也躲不过鸟尽弓藏的结局吧?况且他真的杀孽太重了……匆匆离去固然失礼,可是如今他当真是半点也不想为人出谋划策了,又或者说他早该合尘同光?
看着沈长安略显颓然的模样,苏文忽然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是今日?
第59章 血染墨香哭乱冢(9)
守业十年夏四月戊辰,雍王玺献策撤藩,上纳,靖安归藩,余众王聚而不归,上恐其演七国之乱,故招诸子以谋策。时太子谋臣沈长安随之同行,太子归而问曰:“其何语?” 长安曰:“殿下不知乎?此谋反耳。” 太子乃忧曰:“为之奈何?”长安曰:“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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