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齐齐致礼回道:“清楚了。”
闻静思转向萧文晟道:“殿下……”他刚起了个头,萧文晟不耐烦的道:“行了行了,要看就去看,本宫还有要务,就不陪着你折腾了。”
闻静思见他快步跨出门槛,想起昨夜明珠说宁王大军已过云州,恐怕萧文晟没了二宗在身边,现在也是进退两难。他让四位大夫进入寝室,隔着床帐给萧佑安诊脉。言余是最后一个,闻静思恰好面对他,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两指搭上皇帝手腕的一瞬间,那向下一沉的嘴角,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一沉。
四位大夫诊完脉,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做出的答复又是高深又是冗长,颇有卖弄之嫌。闻静思不通医术,因有徐谦在,并不十分担心,让门外侯着的太监侍卫领着他们往太医院去了。过了两个时辰,言余亲自来送药,闻静思瞟了一眼门外的守卫,见他们并无注意屋内,正要相认,不料徐谦瞪了他一眼,将手中药碗递了上去。闻静思赶忙接过,指尖触及碗底的一层薄纸,心下明了,默不作声捏在手心收回袖中。
徐谦话少,做事麻利,一碗药喂得十分稳当。“皇上久病,用药不能过猛,还请大人勿要心急。”
闻静思道:“有劳言大夫。太医院的大人可曾过目几位的方子?”
徐谦轻蔑地笑了笑,话出口却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太医院的大人忙于皇后凤体,已将皇上之疾托付我等,大人尽可放心。”
闻静思早已料及,真听到这样说,心里是一阵一阵的冷。徐谦没有待得太久,应答了几句皇帝褥疮的事,端着碗退了下去。闻静思遣走宫女,坐在御床的足乘上,侧过身子小心遮住手中的纸片。纸上字不多,似乎是草草写就。“久服仙丹,甲子桃散,药石罔效,无可救治。”闻静思捏着纸条,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忽儿想起家中的老父亲,忽儿想起远在百里外的箫韫曦,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全然不知反应。
晚上,闻静思与小太监合力给皇帝用热水擦洗了身体,重新敷上膏药,撤换干净的衣衫与被褥。那小太监当面不敢出声,退到门外后,边走边低声抱怨。闻静思隐约听见,也无可奈何。
入睡之前,明珠来禀告雁迟与宁王动向。雁迟从凌老将军处得知,宫中的一路禁军不知为何行动上略有异象,似乎另有人牵制。而箫韫曦得知他被接入宫中,已亲自带领两千骑兵日夜兼程赶赴京城。一路行来各地城门依旧大开,不曾有半点阻挠。日行百里,最慢三日即可到达京城。
“公子这两日一定要小心。王爷快骑进京的消息太子必会知晓,万一他狗急跳墙拿公子与皇上做盾,可就大事不妙。明日夜里开始,雁迟会与我一同守着寝宫,以防万一有变。”
闻静思细细想了想,还是将皇帝的病情与徐谦入宫的事让明珠传递出去。明珠刚走一刻,闻静思还未躺下,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至近。他心中一跳,全身戒备起来。大门轰然推开,萧文晟一脸阴毒地盯着闻静思,身后的贴身太监捏着强调,嫌弃地指挥两边侍卫:“去,取一截发来。”
闻静思自知不敌,也不反抗,任一个侍卫持刀压在自己颈侧,另一个侍卫散开自己的发冠,一刀削去鬓边一指粗半臂长的头发。
萧文晟见闻静思从头至尾并无异动,冷笑两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怪本宫。宁王今在云州边境,本宫小惩大戒一番。他若敢靠近京城五十里,本宫取了你的头颅送到他帐中。”
闻静思见四人匆匆而来,急急而去,慢慢伸手将长发拢齐。心中即便对赴死绝无不甘,可平静之后,想起老父弟妹,想起箫韫曦,又如何没有遗憾。
第十九章 闻道长安似弈棋
自从明珠察觉闻静思鬓发被削去一截后,他便寸步不敢离。幸好次日晚雁迟如约偷偷潜入寝宫汇合,才不至于守护闻静思还要传递消息,弄得分身无术。
徐谦不常来,每次都有侍卫跟随在门外等候。诊脉、答话、递纸、耳语,没有一字明示皇帝会康复如初。皇帝依然昏睡,徐谦特制的褥疮膏药却对收敛生肌十分有效,加上闻静思日日为皇帝按揉身上四肢关节,长期压迫的背部肩膀,日日擦身替换干净的衣衫。那些溃烂的地方每次看,都可觉察比前一日更好一些。
闻静思无事可做的时候,会拿着书坐在床边为皇帝诵读。不论哪本,不论哪篇,偶尔读到动情处,径自放任自己沉溺在心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雁迟来的第二日夜晚,偷偷潜回了闻府,三更天即回返。闻静思未曾睡着,听到雁迟回来时刻意踏出的脚步声,翻身坐了起来。雁迟知晓他担心,轻轻唤了声:“公子。”
闻静思披上棉袍道:“来坐。”
明珠从梁上下来,与雁迟一左一右坐在闻静思身边。室内昏暗无光,却妨碍不了两个武将的眼明目精。雁迟为闻静思拢了拢前襟,道:“一喜一忧两个消息,公子先听哪个?”
闻静思道:“忧先说来。”
“凌家已查实禁军总教头江以深叛出。他手下亲兵不多,仅三百人。宫内一百五十人护卫东宫后宫,宫外城内一百人随时调动,城外五十人探听各处消息。今日凌老将军得太子令,关闭了城门,正好方便卫将军暗中带人清理这一百叛军。后宫除了皇上和几位太妃、贵妃之外,无需多顾及,由凌孟优亲自带凌家暗卫准备将人悄悄接走,以防太子挟持为质。”
闻静思又道:“喜呢?”
雁迟露齿一笑,道:“宁王此刻已在城内。”
闻静思大吃一惊,愣了片刻才回过神道:“他不是还要两天才到?怎么就到了?”
雁迟与明珠相视一笑。“宁王嫌两千骑兵太慢,只带了五百精兵快马赶来,其余兵马随后就到。他与五十亲卫乔装打扮潜入京城,明日一早,等凌将军接了皇上出宫,即刻入宫擒拿太子。”他停了几息又道:“太子伙同几位医正在皇上的五石散中加入甲子桃粉,已有人证物证。不止他一个,皇后肆意篡改皇子生身医案,是欺君大罪,虽不能判诛族之刑,也总能收回宗家手中的部分权力。”
“一箭双雕之计。”闻静思叹道:“外戚干政,猛于狼虎。宗家淫浸朝堂日久,一夕之间难以拔除,未免朝廷动荡,伤及根本,只能一步一步来了。”
明珠触及朝堂多年,比闻静思看得更清:“朝朝代代都忌外戚,掌控得好,是一大助力,一旦失了掌控,无疑是祸害。铲除起来,更是震荡国本。”
闻静思沉吟良久,最终舒展了眉头,感慨道:“贪恋权利,为官不仁,总会付出代价的。我们睡吧,明日等凌将军安排。早一日了结此事,皇上才能早一日康复。”虽知这是不可能之事,也始终希望多说几次,就会变成事实。
次日一早,闻静思进入内室,揭开床帐,一贯昏睡的皇帝今日竟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过来。他大吃一惊,呆了一瞬便跪拜下去,口称万死。萧佑安盯了他片刻才认清眼前人是谁,长久不说话的嗓子黯哑低沉,只以气发出个“水”的音。闻静思心领神会,忙从一旁暖箱里取出瓷壶,斟满一碗温水,小心扶着皇帝坐起,一口一口喂入喉中。
过了一刻,萧佑安缓过气来,巡视四周,虚弱地开口道:“太子呢?”
闻静思斟酌道:“太子在东宫。”
萧佑安略弯了唇角,又道:“曦儿呢?还没有进京?”
闻静思眼皮一跳,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萧佑安身体虽病重,头脑却清醒过来,看出他犹豫不决,直言道:“既然知晓为何隐瞒,欺君犯上让朕如何留你!”
闻静思脸上一片惊愕,只得咬牙如实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宁王现已在城内。”
萧佑安闭上双眼,神色安详。“好,好极!”
闻静思不知其意,试探道:“皇上,凌将军今早就会接走皇上,几位太妃与贵妃也会一起出宫。”
萧佑安双眼睁开一线,衰老的眼珠却仍有君主的锐芒。“朕,不走!朕要看看那逆子,会为了皇位,如何狠心。”见他张口要劝,截道:“把窗打开,气闷得很。”
闻静思只得听令,开了窗,撤换熏香,将炭盆挪出室外。恰好小太监来送膳食,闻静思佯托红花香膏已用磬,让他将余言请来。那小太监年岁尚浅,比起侍候半死之人,他更喜欢跑个腿耍耍威风。即刻放下托盘,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去了。闻静思捧了米粥,双膝跪在足乘上,一勺一勺给萧佑安喂食。
萧佑安看他手法熟稔,摸摸自己的头发胡须,又揉揉腰背,心理有了底。喝下一碗稀粥,身上才有了些许暖意。“你坐罢,朕有事问你。”
闻静思见皇帝神态从容,似对自己的遭遇全然不顾,也不知他私下与萧韫曦有何谋划。皇帝并不知闻静思心中的忧虑,细细将他端详一番,记忆中的如沐清风如今不见分毫,只余满面疲倦。“你如何进宫?仲优没让你躲避风头?”
闻静思道:“臣不欲做独善其身之事。”
“荒谬!”萧佑安低声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你那个老狐狸父亲没有教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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