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见底之时,叶红蓼的思绪,全拴在了那个“喂”字上。
溪苏,还会再喂自己吃药么?最好不要吧,最好他叶红蓼再也不需要吃溪苏的药了。
叶红蓼端着那被他刷的干净的碗,沉默的站在原地等着顾雨山的指令。
顾雨山被叶红蓼身上的酒气醺得更加头疼,阴着脸问:“昨夜饮了多少?”
叶红蓼答:“九坛。”
顾雨山暗笑,他当然知道是九坛。十坛涎香沉碎了一坛,其余九坛全部被饮尽。
一个个在酒窖外烂醉如泥。还是他顾雨山收拾的残局,将他们一一送了回去。
十坛涎香,换他们畅醉一场。这十坛涎香,是顾雨山送他们的,最后一场狂欢。
顾雨山问:“你饮了多少?”
叶红蓼答:“大约,一坛。”
顾雨山问:“味道如何?”
叶红蓼答:“苦。”
顾雨山的问题丝毫没有间隙,完全不给叶红蓼思考的机会,叶红蓼也只得立即回答。
刚才那个“苦”字,就是他对昨夜涎香沉滋味的第一反应。
苦?顾雨山眯着眼,这对被珍藏了了二十五年的涎香沉,可不是什么好的评价。
“在我身边,身上不准有酒气。”
顾雨山实在头疼的厉害,也不愿多与叶红蓼费口舌,只摆摆手道:“把碗洗干净,去看着他们。明日离开时,派人暗中护送。”
“是,将军。”
叶红蓼答道,继而离开了书房。
顾雨山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孟荷生与花繁。只是叶红蓼不明白,为何这花繁的名字,顾雨山不愿意提起。
叶红蓼离开后,顾雨山便累的斜靠在座椅上。不一会一个小兵来报,端着一碗清粥道:“报告将军,二爷命属下送来。说让您先吃了早饭再休息。”
顾雨山摆手,示意小兵放下。小兵将粥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明山?”
顾雨山暗笑:叶红蓼你可知道,刚才你吃下的那碗,就是你二哥送来的。
叶红蓼,你的小阴谋,真的太拙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宰的废话连篇:
送走小荷生和花半仙,太宰要大开杀戒了~~~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沙场见
从顾府出来的叶红蓼,在城内饶了好几圈。直到西霞隐去,皎月初起,才去了溪宅。
叶红蓼沉默着进了溪宅。这还是二十余年来第一次,没有喊着溪苏的名字进来。
孟荷生来这岳陵城之后,叶红蓼有了太多的第一次。就像今早,叶红蓼还是第一次,算计了溪苏。
溪宅大厅内,赵临川,花繁,林戈,江一舟四人围坐在桌子周围。一人一支笔,在手下红色纸筏上耕耘着。
桌子上,已然堆满了同样的红色纸筏。
溪苏安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同样写着些什么。而溪苏旁边的本是他叶红蓼的座椅上,孟荷生同样认真书写着。
“回来了。”
溪苏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叶红蓼,微笑着念道。像多少次叶红蓼来着溪宅时一样,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像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儿戏。
这让叶红蓼,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愚蠢。
叶红蓼垂着眼点点头,转向江一舟,道:“四哥,你们这是?”
“写请柬。”江一舟答。
“还人情。”林戈接。
“抵房费。”赵临川随。
“当酒钱。”花繁合。
叶红蓼无语。循向孟荷生。
孟荷生抬着眼想了一阵,生无可恋道:“做苦工。”
叶红蓼嘴角抽动。
溪苏摇头婉然,笑道:“二爷送了成亲当日,所邀请宾客的名单来。刚好诸位都在,所以请大家帮忙写请柬。”
叶红蓼点点头,看着桌子上那成堆的请柬。从没想过,岳陵城还有如此之多的宾客会参加他叶红蓼的成亲喜宴。
叶红蓼暗讽:顾府嫡子成亲,也不过如此待遇吧。
再看那奋笔疾书的几位脸上,分明是被逼无奈的神情。
寄人篱下,任人差遣。
叶红蓼懒得看那请柬一眼,再看大厅内,已然没有他叶红蓼的位子。便靠在门边的墙上,望着院里的梅树发呆。
溪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然后,合着轻轻的脚步声。
这声音——叶红蓼转头,没错,是迷无和戴月。
两人在门内站定,迷无与叶红蓼分靠在门的两侧。两人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接触,只是一瞬间便挪开了。
戴月见大厅内一片祥和,拘在一旁,小心的探着林戈。
林戈提笔的瞬间看向戴月,给了小心翼翼的戴月一个一贯的皮笑。
戴月即刻双眸闪烁,问道:“师兄,大家这是?”
“做苦工。”
几位笔未停头未抬齐声答道。
作为被压榨血汗的苦力,终于体会到谁嘟囔过的那句大实话——“苛政猛于虎”。
溪苏溪大夫,只淡淡笑笑,对这大张旗鼓的民生民怨充耳不闻。
戴月看着他那难得消停会的老师,点着头表示赞同。
孟荷生抬起笔来,一手举起刚写好的一个请柬,仔细端详起来。那不住点着的脑袋,看来是对自己的笔迹十分满意。
好一阵,才些微错开手中挡住自己视线的请柬,目光探向溪苏,悠悠道:“他日若不做这将军了,就开个喜铺,专替人写请柬,定会财源滚滚!”
对孟荷生这八分抱怨两分儿戏的理想,溪苏根本不予理会。
“花房可比喜铺要生意红火。”
胭脂的红,焚身的火。
花繁不知为何对这话题来了兴趣,一边脖子扭向一旁专心写请柬的赵临川,含着媚眼问:“娘子,你说呢?”
赵临川没有抬头,笔杆拨正花繁那几乎扭断了的脖子,继续专心写请柬。
屋内的人皆假装不曾入耳。戴月叹气,他这个老师,什么时候可以正经点儿。
“无论在浔阳城还是岳陵城,开医馆定是生意最红火的。”林戈接到。
鲜血的红,战争的火。
“喜铺。”孟荷生坚持道。
“花房。”花繁洋洋得意念。
“医馆。”林戈万般肯定。
“喜铺!”
“花房。”
“医馆。”
“喜铺喜铺!”
“花房。”
“医馆医馆。”
……
好一通无聊的争执后,孟荷生喊道:“大家说,哪个生意最好?”
“棺材铺。”
叶红蓼与迷无不约而同的答道。
两人口中吐出的这三个字,从语速到语调,从温度到神情都一模一样。
叶红蓼与迷无对视了一眼,一样木然无情的目光相互碰撞,又一样毫无波动的错开。
“唔……”
方才还要不决高下誓不罢休的三位停止了战火,与屋内几位一样默然点头。
这回答,他们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反对,那种明知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认可的由衷赞同。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像是棺材盖板定钉一样的,死寂沉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溪苏见请柬上洒了月白,抬起头来缓缓念着:“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赶路。诸位早些歇息罢。”
“是——”
几位欢呼应道。
孟荷生压压低得酸疼的脖子,拿起桌旁的一个请柬,扬手甩给门旁的叶红蓼道:“小姑爷,拿去给明山过目。”便站起身来舒展了下身体。
叶红蓼下意识的接住,没有回答,也没有打开看。
林戈放下手中的笔,心疼的揉着自己的手腕,道:“老师,明日……”
抬眼一看,写了那么长时间丝毫没有倦意的花繁,正色迷迷的盯着摆正请柬的赵临川,那句“路上小心”便不愿说出口。
“溪大夫,一舟先告辞了。”江一舟起身行礼道。
溪苏起身还礼道:“四爷慢走。”
林戈也起身,冲溪苏摆摆手。路过戴月时,停了一下,轻轻揉了揉欲言又止的戴月的脑袋,盈盈笑道:“小孩,别太快长大。”
戴月眼中闪烁着,张张嘴想要说什么,林戈却已踏出房门。
“林戈。”
林戈刚踏出房门,花繁唤道。林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等着花繁。
花繁侧过头,望着林戈的背影,缓缓念道:“下次,老师定要带你走。”
每当他这个老师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林戈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是那么的孤独无依,却又义无反顾。
林戈知道,他是走不了了。
林戈依旧没有回头,跟上了已近大门的江一舟。
赵临川起身,穿过大厅,走向内院。花繁冲呆滞在再次告别师兄的悲伤中的戴月摆摆手,便也跟了上去。
戴月无助的望着迷无,迷无叹了口气,暗自念了句:最后一晚。对溪苏行礼告别,踏出了房门。
戴月同样行礼告别溪苏,跟了上去。
大厅内,又一次只剩下三人。
孟荷生压着脑袋,望着叶红蓼,念着:“溪苏啊,沐浴的地方在哪?”
叶红蓼握了握请柬。只扫了眼桌子上凌乱的请柬,没有说一句话,连告别的行礼都没有,直接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