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文采出众,却不适合从政,因为他们融不进浑浊的官场。江九曾经就是那样的人,就算到了今日,江九也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好官。他眼里的官场,就像和林珵下棋,一条长龙横亘,看得见,却破不了。
江九这么一说,林珵才觉得自己对右相要求太过苛刻。君为臣纲,谷业能在他父皇眼下护住手下三部,也是不易了。如今朝堂的一半清明,也都是倚仗和谷业同样出自清远书院的官员。
林珵想通了,便道:“先生,良种一事想必也是定北城里将士们都是武将,于小事上都没注意到罢了。”
江九哼一声:“嘉义小子说的人参,第二日就圈了起来。这些事对于地方的将士来说,可算不得小事,怎么不见他们那么积极!”
林珵在江九话里捉到人参二字,想到最近夜里喝的参汤,不知怎地,冒出一种那人参怕是和谷嘉义脱不了关系的念头。
这个一时兴趣让先生收的师弟,倒是划得来。
林珵脸上浮现一点笑意,拍拍自己先生的肩,“先生不是带了良种改进之术,正好趁着这播种时节,试验一番罢。”
江九瞪林珵一眼:“没大没小!”
江九想到先帝,才会对粮种一事气愤,但把目光放大,泱泱大楚,只有治好了根,一切才会随之改变,重新焕发出蓬勃生机来。
“先生,室里昏暗,不若出去走走。”
林珵背过身去,没看见江九期颐的目光。那目光里饱含江九的期望,他盼着,这天下早日换个帝王。
☆、剑法
林珵打头,江九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在营地里缓步而行。
地上是青黄交错的杂草,昭示着时节的交替,偶尔一丛长得茂密些的,踩上去松软一片。从这里就能看出定北和京都的不同了。
林珵感慨道:“来时京都已百花竟放,到时定北才冒出春意。”
江九兴致不高,心里还记着刚刚那点儿疙瘩。
也幸好他不是个做官的,不然能把自己难受死。江九这么想着,莫名想找人打一架,去去火。故而他提步往小弟子的营帐去,原本在前面的林珵倒跟在了他后面。
两人是师徒,也是好友。江九耿直了一辈子,临到老了才借着林珵的脚步真正踏入了官场,他心里的不痛快,林珵自是知晓,由得这不靠谱的师傅自我放纵去,也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谷氏嘉义的本事。
林珵微微笑着,眼睛微微迷起,看大个子被江九轻而易举地揪出来,一言不合就挥拳而上。
江九挥拳而来,谷嘉义也反应极快地回手以对。
江九使拳,力道里夹杂着劲风,端的是力道汹涌,行止间隐有风声。
谷嘉义凝神相待,手上比脑更快,一掌侧推,柔劲带着江九的拳头往外而去。
但江九一时之下的劲气也不是那么好化解的,谷嘉义只觉得掌心一麻,往后退了一步才卸去力道。
江九看他接得上,只停了一瞬,嘴里喝道:“再来!”,便又气势汹汹地挥拳上去。
这一回,江九有意识地控制了力道,虽偶有失控,也不会出现谷嘉义完全抵抗不住的情形。
江九的打法超出平时的凌厉,谷嘉义除第一招的身体自己反应的一掌,后来都接得极为艰难。
眼看他就要被江九一拳打中,林珵开头提醒道:“下盘稳住,打他左路。”
江九出的是右拳,打的也是直往,空处就在左边,破绽也在那处。
话音未落,谷嘉义便直直往江九左边一拳而去,也是凶猛至极。
江九身形未=微侧,躲开谷嘉义的拳头,但自己也被带的偏了寸许,加上谷嘉义自己的反应,原本必中的一拳,却是因为谷嘉义的悍勇而两两错开了。
江九一个回手势,将力道收敛。躲到谷嘉义身后一踹,踢中他小腿,道:“好啊!两个小子合起来欺负我老头。”
谷嘉义平素贫嘴惯了,身都不带转的,嘴里就回了句:“我没中打您一下吧,师傅,冤枉人可不好?”
江九哼一声,淡淡看谷嘉义一眼,“你莫非很想打你师傅我?”
谷嘉义才不管他,他这才意识到林珵在眼前,又想起不久之前的那下碰触,吞了口口水,镇定地笑着道:“刚刚多谢师兄了。”
这是他第一次管林珵叫师兄,也是林珵第一次被人叫师兄。更是谷嘉义想了半天才下定的决定。
谷嘉义这般轻笑,倒显出几分从容来。
他站得笔直,背脊像长/枪在撑着,无端端显出几分男儿的锐意;又穿的一身精干短打,因为刚刚的动作露出小半片胸膛,汗水从鬓角留下,顺着精干的肌肉留下,没进黑色衣襟里,满满的男儿气概。
这样的谷嘉义,看在林珵眼里,几乎完全脱去了曾经的呆意,仿若两人。
没有一只大手提着鸡崽的傻愣愣;没有文轩面前直接伸手挡他的过分耿直;没有背后记挂把鱼汤弄来解酒的沉默。
林珵也对他轻笑,却不说话,像什么堵住了心口,也像是这一刻,忘了所有言语。
谷嘉义自然地回过神,只有自己能发现的极细微的颤动。
他对着江九道:“师傅,自己研习出内劲不算你违背师门吧。”
江九一惊,道:“不可能!”
谷嘉义冲他笑笑,“骗你的。”
江九看一眼欠揍的谷嘉义,也看到了刚刚出声提醒这小崽子的林珵,心念一动,“你拳法,掌法,枪法都学完了。眼下还有剑法,不过老夫这阵子有事要忙,你就跟着大人学吧!”
林珵听了这话,挑眉看了看江九,又瞥一眼谷嘉义,道:“可以。”
谷嘉义顿住,把那句“殿下会武?”的疑问堵在嘴里。
江九说自己有事要忙也不是虚言,第二日,他便带着几个人离了营地,研究那增产之法在定北是否可用。
这日,也是谷嘉义学剑法的第一天。
大楚的剑分两种,硬剑和软剑,硬剑在军中更为常用,但软剑使好了,更为灵活机动,而且极易携带。
林珵会的,就是软剑。
他取了轻飘飘的软剑拿在手里,在谷嘉义有点儿不信的目光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又一个奇怪却意外顺畅的起手势,而后开始演练自己挑选出来的归元剑法。
谷嘉义看的几乎呆了,不是呆在林珵近乎舞剑的剑法下,而是沉浸在那招式行云流水间的意韵里。
这绝对是不世出的绝妙剑法。
闪避开所有追击破绽的可能,而后精准地将剑气集于一点,将一连串的剑风也都扫向那一点。
林珵动作渐渐变得缓慢,谷嘉义却沉入新的揣测。
不是集于一点,而是可以随心变换目标,且软剑的剑刃薄如片,却利可吹发而断。
这才是曾经软剑称傲兵器库的原因,如今的落魄,不过是前人的剑谱早遗失,百年里又没有极其杰出的英豪罢了。
林珵一套剑法下来。身上已是出了薄薄的细汗,八喜凑过来递了帕子,对着谷嘉义叮嘱道:“这剑法可是主子压箱底的宝贝,校尉大人可得好好学。”
谷嘉义慎重点头,他比八喜更懂这剑法的珍贵。
林珵平复了呼吸,开口道:“这剑法名归元,三十六式,估摸着你两旬便能学完。”又眼含笑意问:“可满意?”
“自然满意,辛苦师兄了。”说着,谷嘉义还上前接过林珵手里的帕子,给他擦着后颈处的细汗。
谷嘉义略比林珵高上半个头,呼吸打在后颈处,与汗意接触。
凉凉的痒意让林珵微微一僵,谷嘉义看一眼八喜道:“师兄,八喜矮了点儿,我来比较快。”
林珵本想说他自己擦的到,但不好意思拂了别人的好意,就默认了。
后颈处一块能有多大,几乎是一小会,谷嘉义便退了开来,留出地方让林珵开始教今日的几式剑法。
林珵认真教着,谷嘉义也是天资聪颖的,学得很快。
但偶有姿势不对的,林珵也近身指出。
清晨薄雾散去,红日渐渐高起,把靠得极近的两个人影照成了一个。
☆、艳羡
时光一晃,就是半月。
京都高耸的红色宫门前,一辆辆或朴素或豪奢的马车规规矩矩在前面停下,其中一辆简单的青色油蓬车驶进右边第一位才堪堪停步。
旁观的大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右相到了。
谷业从车辕踏下,几位衣着清简身无挂饰的大人便靠了过来,向他问好。
虽则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下属,谷业也温和笑着一一应过,而后领头往宫里走去。
沿着宫门正中,直走一刻钟,就看到正阳宫。
踏进正阳宫,一眼看到的是接连九阶的白玉石阶,石阶两侧是雕刻着浮龙的石柱,亦是白玉材质,瞧来仿若龙游云中,仙气翻腾。
三日上一次朝,这些在民间稀罕到不行的石雕玉阶,都是诸位大人见惯了的,众人只一眼瞥过,就不再打量。
看一眼天色,估摸着离上朝还有两刻钟,谷业对身边几位同样站在阶下等候的同僚们道:“今日到我轮值,得先去偏殿侯着了。各位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