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承业觉得是赵嬷嬷做的饭菜太精致,他们俩被迫吃得多了,所以才会这般,就建议他们一起去千佛寺静养几日,顺便还愿。
当年,孟时涯的确在千佛寺的姻缘树下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听了孟承业的话,就带上林长照,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器用,去千佛寺吃素斋。
千佛寺在上元节之后渐渐冷清下来,孟时涯与林长照同住一室,为尊重佛庙而清心寡欲,每日除了去碑林拓写碑文,便是静坐对弈,倒也静下心来,夜里能够安然入睡。
林长照这些年被孟时涯惯得午间都要小睡片刻,在千佛寺也不例外。
这一日午后,天气晴朗,又暖和许多,林长照就在禅房睡下了。孟时涯闲着无事,便去了大雄宝殿,寻僧人给他带路,去看之前他给林长照捐的长生牌位。千佛寺的小沙弥十分用心,经常给这个长生牌位添香,也是记着孟时涯此前拜托他们之时的诚恳。
孟时涯在长生牌位前站了片刻,敬了一支香,想到如今林长照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心里舒爽许多。
他满心愉悦回禅房,但出了大雄宝殿,就瞧见院子里的供奉佛塔旁看到了一个永生难忘的人。
那个游僧。
前世当他被斩首后经过法场,为他超度亡魂的游僧。此前他与林长照来到千佛寺吃素斋,匆匆瞧了一眼再也没寻见的游僧。
孟时涯心神一顿,脑海里霎时一片空白。
为什么又看到了这位游僧?难道是有什么变故吗?是好是坏?
游僧绕塔三匝,默念佛经,完毕后跟一旁的沙弥施了一礼,就要离去。孟时涯回过神来,想也不想就大喊了一声“大师留步”。
游僧回过头,还是那副庄严佛相,眸中藏着慈悲怜悯。
孟时涯跑到他跟前,情绪难安,一时竟忘了施礼。还是游僧双手合十,淡淡地问他有何请教。
孟时涯几番张嘴,半晌之后才轻声问道:“大师,弟子……难忘前尘之事,该如何化解?”
游僧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前尘是你,今世是你,忘或不忘,你还是你。若要化解,还须问你。”说罢点头一礼,转身走了。
孟时涯站在佛塔下,思量许久,最终还是轻轻叹息一声。
前世,这位大师曾默念,“红尘一梦,皆是黄粱,戾气尽消,此梦可醒”,他始终不能全部领悟。这一生,他算是心态平和,满心戾气消减,对仇对恨已不再如前世那般执着,终于如愿守在心上人的身旁。但终究还是有几分怕的。
他怕这一生是美梦一场,突然之间梦醒了,人却如不久前那般回到了前世,陷入那悲伤无助的噩梦里。
大师说,还得问自己。难道彻底放下过去,才能得以解脱吗?可前世的痴爱纠缠,如此刻骨铭心,又怎能放得下?
孟时涯浑浑噩噩回到禅房,林长照却不在。他问了院外打扫的僧人,对方说瞧见林长照出门,像是去了大雄宝殿。千佛寺道路通畅,兴许是路上错过了。孟时涯就坐在房里等他回来。
他手里的佛经是打开的,但半晌也未曾翻到下一页。
林长照回到禅房,见到的就是他对着佛经发呆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林长照坐在书案对面,微微侧头看他。
孟时涯摇头,轻声笑了笑:“没什么……一些琐事。你方才去大雄宝殿寻我?”
“嗯。”林长照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看到你给我捐的长生牌位了……你竟那么早就给我捐了一个。难怪我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孟时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你那是多病遭罪,哪就死了?你这么说,倒叫我心疼得厉害。”
林长照抿嘴,略带撒娇地瞟了他一眼:“口误罢了……无论如何,我都该谢谢你。方才那位游僧也说我大难不死,是有人给我供奉长生牌位,替我续命,可不就是你?”
孟时涯愣住:“游僧?”
“是啊,据说是来路过来挂单的得道高僧,此前来过千佛寺几次。”
“可是身形颇高,□□破旧,手背上还有一道疤痕的那位?”
“正是。——你也见过他了?他可曾对你说什么?”
孟时涯沉默少时,勉强露出笑容。他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心里却忽然忐忑不安起来。
一个想法忽然在他脑海里闪现。孟时涯凝望着林长照略带狐疑的面庞,捂着心口,发觉那儿跳得异常厉害。
他似乎明白大师所说的还得问他自己的意思了。
孟时涯紧皱眉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高兴,连带着林长照跟着紧张起来。
林长照伸手抓着他胳膊,担忧无比地问道:“潮音……你真的没什么事吗?你,脸色不大好……”
孟时涯握住他的手,看了他片刻,将他搂在怀里。少时,孟时涯舒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轻声说道:“明见,我们回国子监看看,如何?”
“国子监?”
“嗯。”
“……我们确实许久没去过了。你若是想,那咱们就去。”
他们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收拾出一个包袱,孟时涯背着,与林长照走下千佛寺的台阶,一路步行从玄武大街走到朱雀大街,来到了国子监的门口。
守门的小哥还记得他们俩,热情地跑下台阶跟他们打招呼,倒知情知趣地没有喊出他们的官衔,依旧叫他们“孟公子”“林公子”。
孟时涯与林长照相视一笑,思绪都回到了当年并肩出入国子监的情形。那时的他们年轻气盛,还未曾心意相通,却冥冥之中相互亲近,在旁人眼里,是难以分开的关系。
一碗粥
国子监风景依旧,不同的是入目皆是陌生的面孔。未到及冠之年的学子结伴来往,说说笑笑,朝气蓬勃。
孟时涯与林长照并肩而行,出众的风度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孟时涯英姿挺拔,器宇轩昂,偏偏背了个大包袱,要多怪异有多怪异。经过的学子当面不议论,等他们走过去却忍不住窃窃私语。孟时涯耳力好,听在耳中忍不住弯起嘴角。
眼下还未下学,学堂尚在讲学之中。他们俩经过满是睡莲枯叶的石缸,沿着穿廊来到昔日他们念书的那间屋子,站在窗口听了一会儿。
骆主簿在讲《孟子》,学子们各执一词,说着何为“仁政”,语气里满是对大周王朝蒸蒸日上的自豪之情。孟时涯朝林长照轻轻摆手,两个人往学舍走去。
远远地瞧见暖阁的大门口,几位学子在辩论,各自抱着书册,池沼里枯荷数杆别有意趣,一角的凉亭下围着一群学子在对弈,俱是聚精会神。爬山廊比起往昔,多了些藤蔓枯干,想来春深入夏,爬山廊掩映在绿藤之间,定然清凉无比。
“你瞧……那位是不是何主簿?”林长照小声问道,手往前方指了指。
孟时涯抬头去看,笑了起来:“如今他已是太学馆的馆丞了吧?”
林长照想起来,点了点头,叹道:“只是没想到……他竟这么老了。”
孟时涯愣了少时,脚步也不知不觉放慢了。他怅然道:“……我们在这里读书,已过去七八年了。他那时都白了头发,如今自然老了。”
林长照转头看向他,目光中渐渐也多了些许感伤。
物是人非。
曾经的同窗,有的远赴他乡做官,天南地北难再相见,而有的已不在人世,此生是无缘再见一面了。
他们走上前,跟何馆丞施礼之时,何馆丞这才认出他们来,满脸都是惊喜。他曾经最得意的两个学生一同来到国子监,难为他们还记着这个如今官衔远低过他们的老师,何馆丞如何能不激动?
孟时涯与林长照问候了他一番,得知他如今还算康健,学子们也都听话,国子监一切安好,也就放了心。他们一文一武朝中要员悄悄来到国子监,何馆丞知晓他们是为了私人的事情,兴许就是来缅怀当年的时光,也就不强求作陪,将他们引到学舍竹涛院的癸字号房,好让孟时涯背着的包袱暂时能放下,何馆丞就告辞了。
孟时涯与林长照并肩而行,去竹林下的竹亭里坐了坐。
天气渐暖,竹林里空气又清新,林长照满目愉悦,不舍离去。
反倒是孟时涯心事重重,笑容越发淡了。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学子们说话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杂乱,知道是学堂下了课。孟时涯放在双膝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对旁边的林长照说了句“去学堂看看吧”。
林长照不明所以,跟着他去了学堂,坐在昔日他们习惯的位置上。但孟时涯低着头,半晌不说话。林长照意识到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也不催促,只等他开口。
却没想到孟时涯站起身,对他说,他要去取点儿东西,叫林长照先坐着。
林长照乖乖地坐在那儿,等了颇有一段时间,夕阳都快要落山了。他百无聊赖翻着案几上的书册,一手支撑着额头,身影笼罩在瑰丽的落日余晖中,倒显得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再也不是当年坐在这儿的瘦巴巴的外来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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