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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有涯 (云镜)


  孟时涯身为表哥,居中协商,事半功倍,很快把纳征下聘之日定在了七月初七,一应聘礼也教徐绍列好了单子,又嘱托他尽快采买筹备。
  国子监的学子有不少成了亲的,又跟徐绍交情甚好,徐绍倒也不担心。唯一犯愁的便是孟府是高门大户,孟府的姑娘出嫁,赴宴观礼的人不少,他怕有人认出李解语就是昔日折柳台的柳絮姑娘,解语心中难受,孟府面上也不好看。
  孟时涯骂他小瞧了解语,又透露二人成亲当日,只请了相熟知底细的众人,并不打算大摆筵席。徐绍这才放了心,欢欢喜喜计算日子,好把成亲那一天给早早定下来。
  孟承业赶到醉生楼时,几个年轻人刚刚写好聘礼单子,正在讨论核对。见了孟承业,众人请他入席,说笑了几句,把聘礼单子给他看了。
  “聘礼倒也无妨,合乎礼节便是了。”孟承业从袖口里掏出了一本册子,拿给孟时涯看,笑道,“长风出身贫寒,本来没什么积蓄,都是太子赏赐银两才能周转,若是为了聘礼花尽钱财,别人只会说他贪慕虚荣。解语这边却不一样,她是广安王的亲孙女,又是我尚书府的侄女,陛下知她要成亲,今日特意赐她解语郡主的名号,食邑千户,她的嫁妆才得好好商议一番。”
  徐绍要成亲,虽未及冠,也该取表字了。贺之照作为师长,为他取了“长风”二字,意为长风万里,浩荡辽阔。孟时涯得知他这字号与前世竟一模一样,不免暗中唏嘘,感叹命中早有注定。
  听闻解语做了郡主,众人也甚是惊讶,没想到陛下垂垂病危,还记挂着广安王昔日的劳苦功高。孟时涯觉得当今陛下想必也是后悔当年忌讳广安王军功至高,迟迟不召他解甲归田,又始终不肯多派兵将到通州援救,最终使得一门虎将父子三人都丢了性命。陛下和太子都看重通州,有心弥补,孟时涯当然乐在心里。
  他就是要重振广安王府的威风,就是要让朝中百官都明白,通州对大周来说有多重要。
  孟家人丁也单薄,没有别的族亲,解语的婚事只能全靠孟承业和孟时涯。孟承业有心交给孟时涯来办,孟时涯不好推脱。
  陆元秦瞧一张桌子除了茶水就是纸墨笔砚,忍不住笑起来:“瞧瞧我们忙活的,也不知是娶新娘还是嫁闺女。”
  孟承业道:“谁叫你们都是至交好友?你们眼下辛苦些,回头哪个也想成亲了,老夫给你们做媒。”
  “尚书大人做媒,那可是极大的荣耀啊!学生在此先谢过啦!”陆元秦难得活泼些许,喜滋滋地说道。他早就有了心上人的,奈何家世不算太好,姑娘家里迟迟不肯答应。有孟尚书做媒,那就万无一失了。
  孟承业与陆元秦客客气气地说笑,旁边孟时涯、林长照和李瑛却都是脸上不自在,笑而不言。徐绍这个知道内情的,也只有装聋作哑,拿过嫁妆单子假装看得仔细。
  孟承业说着说着叹息一声,道:“孟家到了老夫这一辈,只余老夫一人,偏也是单传。时涯没有兄弟姐妹,孟府空着偌大的宅子,实在冷清。眼下解语也要出嫁了,老夫这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他瞟了孟时涯一眼,手撑着额头,长吁短叹。
  林长照察觉到孟时涯似乎翻了个白眼,不由得赧然偷笑。
  孟时涯道:“表妹也是孟府的姑娘,到时候她生了孩子,过继给我一个便是了。”
  孟承业闻言,面上起了怒容,拍了拍桌子,叱道:“胡说八道!孩子哪是能随随便便过继的?!她辛辛苦苦生养,你一句过继就夺走了,却不知她会多心痛?”
  孟时涯没有说话,端起水杯坦然喝了一口。林长照瞧孟承业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有些慌张,暗中扯了扯孟时涯衣袖,叫他收敛些。
  “再说,解语嫁到徐家,孩子总要姓徐。就算多一个,也要姓李,算是你舅舅的后嗣!”
  “多生一个不就行了?姓徐的学商,姓李的习武为将,姓孟的入朝做文官。三兄弟在一块儿养,又不用分开,长大后一同报效朝廷,荣耀门楣,到时风光无限,你高兴还来不及……”
  “臭小子你真是,你真是——你当孩子是想生就能生的?!你惯会偷懒,怎么不自己娶个娘子生他三个四个?!”
  “我——”孟时涯没有说完,因为众人拦着孟承业不让他扑过去揍孟时涯,林长照趁机暗中踩了孟时涯一脚,叫他不许再顶撞自己的父亲。
  幸好他们是在醉生楼三楼,旁边没有外人,否则叫人瞧见堂堂吏部尚书要亲手教训自己的儿子,偏孟时涯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准要传得邺安城人尽皆知。
  等孟承业气顺了些许,徐绍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孟承业明白儿子是铁定了心不打算成家了,劝骂都无用,也不绝望。他瞧见林长照在一旁乖乖坐着,低眉顺眼的,就有了想法。
  “贺大人也是这般推三阻四,多少个给他说媒的,都叫他谢绝了。也不知怎样的姑娘才能入了他的眼?”孟承业叹息,“朝中有人曾说贺大人只怕……只怕对林公子有意,林公子作何感想?”
  林长照被他这么一说,顿时慌乱紧张起来,目光躲躲散散,嘴里结结巴巴尽是“我,我,我”,颇有几分羞愧难堪。
  “二位都是有才之人,若能相守,不娶妻也无妨。将来老了,携手相伴,也不至于心里空落落的。”孟承业说着,面容上分明有几分动容,倒显得情真意切起来。
  林长照更加说不出话了,头低低地缩着,露出的一段脖颈泛出了粉红,耳朵尖更是红得明显。
  徐绍悄悄推了目瞪口呆的陆元秦一把,二人移开了视线,装作审看礼单。
  唯有孟时涯和李瑛面色不好看。
  孟时涯是恼怒而发泄不出,李瑛是伤感而不敢外露。
  孟承业笑呵呵地说起了贺之照的为人,狠狠夸赞一通,又说起他对林长照的欣赏,盼着他入朝为官,能与贺之照共同辅佐太子。顺理成章的,他提到为贺、林二人做媒的事情。
  大周娶男妻与寻常娶妻并无多大差异,不外乎男妻出门无须族中兄弟背出门,不必披红盖头。三书六礼之类,都不可少。大周人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做男妻的,但嫁娶休离皆有王法,也没人胆敢随意轻贱怠慢。
  孟承业这般也不仅是为逼迫儿子娶妻生子。他是个明眼人,知道贺之照待这个通州来的少年与众不同,林长照不必说,自然是满心敬重贺之照的。
  “贤侄啊,你们俩也真是缘分,名字里都有一个照字,可不正是互相照应么?”
  “……伯父说笑了。贺大人那般不世之材,哪里是我能高攀的……我,我不敢奢想。”
  “哎,难为情么?没甚么大不了,老夫悄悄帮你打听就是。若贺大人有意,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可是……”
  林长照坐立难安,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一圈,发觉李瑛正静静望着他,却又好像在发呆,松了一口气。等他找到孟时涯身影,才发现孟时涯站在窗边,望着楼下朱雀街的热闹景象在出神。
  林长照悄悄离席,来到了孟时涯身边站着,回头偷望,见孟承业跟李瑛说起了话,赶紧回头顺着孟时涯视线往下看。楼下熙熙攘攘,一如寻常,并没什么好看的。
  “孟兄……你生气啦?”林长照嗫嚅道,“我,我不是故意帮伯父,令你为难。我是怕你与他吵起来……今日毕竟是为长风庆贺,又要商议喜事,吵架总归不好。”
  孟时涯侧过头来,冲他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脸上,思绪却还停留在前世,贺之照迎娶林长照那一日……
  红衣似火,眉目如画,两位新郎同骑一匹马,被绵延了一里地的浩大迎娶队伍围在当中,缓缓走过朱雀大街。他在人群里本来瞧不见他们的,后来恍恍惚惚就跑到了醉生楼的三楼窗前,就是眼下他站的位置,正好看见他们从醉生楼大门前走过。林长照偎依在贺之照的臂弯里,一行清泪从他脸上滑落。
  围观的人都说这位男妻喜极而泣,嚷嚷着要喜糖喜钱。
  那时候孟时涯没想明白,嫁给贺之照的林长照,在迎亲途中落泪,究竟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伤垂泪。
  直到如今,他也没想明白。
  他,永远是弄不明白了。
  林长照分明是倾心于他的,可他在孟时涯臂弯里死去的那一刻,孟时涯弄不明白林长照是否还倾心于他。
  “孟兄?孟兄?”林长照轻轻推了他一把。
  孟时涯收回目光,抿唇一笑,道:“我……知道了。不吵便是。”
  宴会结束,孟家父子终究没能吵起来。纳征之日定在七月初七,迎娶之日定在九月十九,都是黄道吉日。聘礼单子、嫁妆单子都已列好,宾客名单,两府各项事宜俱已安排妥当,只等按部就班一项项进行,然后就是新娘子把嫁衣做好了。
  不但如此,孟承业还顺便给李瑛保了一桩媒,是左威卫上将军家的嫡长女,一位容貌秀丽,品行端庄的才女。
  饭罢酒后,孟承业先行离去,临走对孟承业低声嘱咐了一句:“得了空带解语去你母亲墓前祭拜一番,叫她也知道……孟府有了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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