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打了个颤,不能理解苏少迟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他对骗过他的熙儿也无憎恶。然而话语后所压抑着的,又是何物?
「岂料前时的担忧一语成谶,他不过几日又回来了。更加得……伤痕累累。一到宴宫外,便倒在风雪中,幸而给朕那时亲信的人发现。」
别说了。李青很想这么求他,他不愿再听见胞弟生前受过的苦,可宴君浑然不觉地说了下去,似是故意道给他听。
「带他入时明宫后,朕几次以为他会这么死去。你知道,伤重的人是会胡涂的。但他一点也不,看朕的眼分明都是恨!可朕只道他是朕记挂的南国少年,发着烧时,朕便日夜把他捂在怀里──」
苏少迟语调一沉,李青蓦地战栗。他在宴君口中听出了心疼,他对熙儿竟然有怜惜。
「待他痊愈,朕替他起了新名。诛银诛银,诛之以水银!我与他都盼当他前半生死过一回,再来下半生,只要朕待他好,见他每时每刻,都能高高兴兴的……」
李青骇然地发现自己掉下了泪,他捂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少迟。他有股错觉,其实这人什么都知道,而他心底哪里还有那一面之缘的南国少年?分明镜花水月一南柯,其中巧笑倩兮的都是诛银!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宴君看着他,却依旧平静又残忍地,道出了李青而今赖以为生的说辞──
「当时真是无限温柔。可惜了,哪知他是个为刺朕而来的骗子。」
第18章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1.
「真是疯了!」
宴君与药官一走,青璇宫内便传出陶碗摔碎的声响。欧阳临踢倒了屏风,把房里能找到的东西都摔了个遍。诛银呆呆地坐在榻上看他。一对上眼神,欧阳临怒不可扼地冲到他眼前。
他揪起诛银的衣领,不顾后者挥舞手脚挣扎,以单手将他硬生生地举到空中。
「你可知你干得好事?当时我可是一心关照你……结果呢?落得被关在这鬼地方!什么成全?我与你?都要疯了!你倒是说几句话啊,让陛下放我出去──」
诛银被他晃得头昏脑胀,自然应不出半个字。欧阳临气急,狠狠地将他推回榻上,诛银轻哼了声。晨曦微亮,照出不易清扫的角落处一层薄薄的灰。欧阳临接着转身找寻其中可供发泄的东西,砸了个花瓶,碎片溅至墙上,随后反弹滑入了床脚下。
床底某样东西反射出冰凉的光,他「啊哈?」地一声疑问。不顾满地狼藉便趴了下去,上头,诛银手紧捉着被单,茫然地看着他把半个身子钻入榻下。
「你瞧瞧,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被迫在这空荡的皇宫里对着一个疯子,不论如何大喊、吼叫,冷清的青璇宫内外都没个能注意到的人。这样的日子,逼得欧阳临也近半疯。他七手八脚地爬起来,挥着手里的刚摸到的短刃。
「看,看清楚了!要我和你在这里枯耗一辈子,不如我们同归于尽!你满意了吧?你们逼我至这一步的!我不过当时代表门客们关心你,你这不识相的祸东西──」
寒茫高举过头顶,诛银的目光不由地跟随着他的手移动。欧阳临在笑、又像在哭,扭曲着脸胡乱挥着短刃,嘴里重复咒骂的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杀了你!」
欧阳临以变质的嗓音哭吼着,诛银一个机灵,猛地扑向他。他一把抱住了欧阳临的腿,嘴巴一张一阖地,哆哆嗦嗦地吐出半句话。
「别……拿走我的……手脚。尝尝南人细小的身子吧……拜托,我和你换……」
病到压根分不清时空了,欧阳临浑身一顿,满脸古怪地看着他。这下他反而清醒了些,试探地、将短刃贴到诛银肩上。
只见他紧拉着自己的衣脚,苍白的小脸上,双目紧闭,嘴里还在重复一样的话。
「你试试、就先试试看……求你,拜托!」
「哈?」
欧阳临憎恶地丢开短刃,想把诛银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对方却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般紧紧不放。骸骨一样,身体抖得厉害。欧阳临抬起手,往他脸上便是一巴掌,诛银的脸被打偏一边,「嗷」地惨叫了声。
反手,又是一耳光,哪知道诛银还不撒手。欧阳临干脆手握成拳,把怒气全往他身上招呼去。诛银终于挨不住了,抱着头「咚」地跪到他脚边,但仍不见他逃,口中还在喋喋不休。
「拜托、拜托,别拿走我的手脚……」
欧阳临怒极反笑,听诛银那些话,也亏他说得下去──贱东西!他扯着诛银的头发把他按回榻上,他说什么来着?尝尝南人的身子?好、好!他就成全他!
他撕碎了诛银单薄的外衫,手毫无顾忌地压在那人儿受伤的胸前。诛银到这时反而不吭声了,乖静得很异常,睁着微凸的眼睛看他。欧阳临对男色从来敬谢不敏,因此他在另一人身上胡乱摸索了一下,找到入口,他一咬牙便用手探了进去。
「咿呀──!」
诛银的哀鸣中,他插(你坏坏)入了四指。只觉得这家伙体(坏透了)内又干又涩,紧得像要把他逼退。那股力道催涨了欧阳临残(哼叽)虐他的欲(小拳拳捶你)望,他像徒手破岩那般,纯靠蛮劲地、让整只手掌没入那绝无可能容纳的穴(QA□□Q)口内。
诛银边惨叫边手脚并用地往床榻内侧躲,可日头苍白,这蒙尘的宫中又哪有他可躲的空间?身下撕裂处绽开了朵朵血花,欧阳临不放过他,跟着爬上了床。
红泪如朱砂,凄厉至声渐衰弱。
「山川何来死生?君看这风花景色、锦绣小城,江湖都不必过问──不必过问!」
没人晓得他用沙哑的嗓子在哭唱着什么。
2.
时序入冬。
相较于南方,北国的冬日从来不是什么教人好过的时节。时日长了,诛银那穿过胸前的剑伤以缓慢的速度结痂、长出新肉。终究是个要活的人,在许多数不清的折磨中,他活到这一刻,未必便是幸运的。
陈家的药方可以停了,改用些温和的方子,与好转的伤口相反,诛银的精神状况一直停留在痴呆中。热水、暖炉、顶级的黑沉香,滋补的食材一样样地送进去,却好像半点作用都没发挥在那人身上。苏少迟不减耐性地夜夜造访,心口越疼越倦、越倦也越疼。
该庆幸与否?他与他而今终于能说上几句话了。尽管只是苏少迟自言自语,在榻边同诛银由这天下事说到宫里琐事,有时诛银觉得冷,往他身上挨个几寸,他也是欣慰的,把话头顿了一顿,便忍不住轻轻握了下被单上的小手。
一日雪停天晴,苏少迟趁了白日意外空出的一段时间,来到青璇宫,亲自带诛银至前庭走走。
欧阳临待在室内,苏少迟也不把他放在心上。用大衣里里外外地将诛银裹成了个粽子,他发现这人不知是否因卧床许久,腿脚竟不太能走动。
于是他抱着诛银,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走出青璇宫,天地间白茫耀眼的反光使那人一时睁不开眼睛。苏少迟体谅地在屋檐下站了站,待他先适应顶上倾斜垂落的影子,接着才踏入雪中。
看诛银翕动鼻翼,彷佛许久未闻见户外新鲜的空气,苏少迟静静地站了会儿。才对着臂怀上的人道:
「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你好好养病,再过阵子便能自己出来走走了。外头……人心太恶。朕让人重新整修整修这里,你便同欧阳临住着、一块儿作伴吧?」
诛银不应声,在看青璇宫瓦上一片摇摇欲坠的雪。果真,那雪没过片刻便跌了下来,溅起的雪花高高地飞到诛银鼻尖。他冻了下,不禁皱起鼻子、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像小动物般。
苏少迟看他,若当年是他们于南国相逢,什么事都未有,诛银大概便是这样憨态可掬的年纪。如今……什么都不堪说,还道当年,简直可笑。
「李家之事、没能替你保住你妹妹,朕实在对不起你。可你也许能这样想,如此世上已经再没有你须为之牺牲受伤的东西。不妨看淡点,你和欧阳临的日子,朕至少能成全。你明白吗?诛银……朕已为帝了。你要清醒些,日后什么都给你,都是好的给你。」
诛银低下头,瞧着他像瞧着什么稀奇的生物。一字一句,他都听见了,但苏少迟的声音更似雪落声,比雪落好听、且清楚,对听者而言却构不成特殊的意义。
苏少迟见他未有反应,抿着唇,还是没忍住那声叹气。诛银听见叹息反而似被触动了什么,伸手,去掀他面具的一角。
先是一愣,待苏少迟想躲,也错过了躲的时机。他干脆不动,任诛银把覆面之物摘下。细细端详,冷调的日光透出云层,琐碎却细致的光线下,呈出来宴君那张风霜过后只剩融雪与温柔的面容。
诛银擦了擦他的眼眶,果真像雪花一样,有水珠化了下来。
一声突兀的轻笑。
「你听得懂吗?什么最好的,朕都能给你了。」
苏少迟彷佛要掩饰眼角的水痕,虽不知他对现在的诛银还有什么好藏。他径自说着,越发狼狈,摘掉面具后他反而手足无措,拿不出个象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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