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嗤笑一声。
大少爷嗖的一下伸出手掐住我脖子,紧紧地,五根手指分开,将我脖子禁锢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气,霎时间眼睛睁大,看见他额头上青筋显现,一条条的,经络分明。
他要杀我?
“我警告过你,别让我再听到你寻死的话。”他说话的声音阴森冰冷,像数九寒冬欲雪天里冰雨浇湿衣服。他此时肯定恨不得杀了我。
已经够了。
卷入家族的利益纷争,本非我所愿,只是深陷其中,生不由己。
“大少爷,我知道错了。”我如他所愿向他低头,“我不会再想江璘和绿菡的事情了。”
大少爷微微眯起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眸光看我,仿佛我太快的屈服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的手渐渐松开,良久,才开口说:“你说真的?”
我点点头,说:“是。”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我,努力辨别着我话中的可信程度。
在他熟悉的目光中,我难以避免地回想起往事来。我突然清晰地意识到,我与大少爷之间似乎从来不能好好说话,总习惯去拐弯抹角,极尽试探之能事。现在想来,还不如直来直往,也省了琢磨的功夫。
于是,我先开口打破难忍的沉默。
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我说:“大少爷,我们好好把话说开吧。我们不是一早说好的吗——你掌权江家之日,便是我重得自由之时。大少爷,你答应过给我自由的。我要的自由不只是一张死契而已,大少爷,让我走吧,看我之前帮过你的份上——”
也许是我当时的神色过于哀切,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痛楚,但很快就消失了。
“如果不是看在过去的份上,你以为我能留你到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够死十次了。”
我苦笑,问:“大少爷,那你又为何要给我有恃无恐的机会?让我走不就好了吗?”
他不回答,将我的手松开来,不近人情地说:
“阿柴,我告诉你,离开江家,你想都别想。”
话语刚落,他就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大少爷!”我立即叫住他,“你究竟想如何?你现在已经做了当家,娶了漂亮老婆,你还留着我做什么呢?”
大少爷想走,偏偏我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站定,背对着我,身影萧索。
就在我以为再也得不到回答要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阿柴,当日在母亲坟前,我已经告诉她,你是我身边的人,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难道我真的不明白吗?
不,我明白的。
可我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大少爷,你是要娶妻生子的。”而我,又是个什么身份呢?
这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深渊洪流,无法跨越。
假如没有江璘一事,我恐怕还会欺骗自己,蒙惑自己,日夜催眠自己,大少爷会对我好的,他待我是特别的,然后,沉醉在美好的幻梦之中,自欺又欺人。
可现在,现实的巴掌将我抽醒,血淋淋的教训深刻又明确地告诉我,不要再逃避了——不能相信他。
是了。我对他的爱,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去赴一场必输的赌局。
大少爷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我,说:“阿柴,你只需留在我身边即可。”
我摇头。
大少爷说:“不要拒绝我,阿柴,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每次都是这样,争吵而无结果,我已好心累。好像我们从来不是为了要一个结果,而是为了听听对方的声音。毕竟,除了争吵,我们之间没有其他的话可讲。
“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第29章 梦魇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死去的惨梦。
我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脑子里像是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黏糊糊的,整个人似是飘飘荡荡浮在虚空之中。脚下软嗒嗒的,不着实地。正飘着,耳边突然传来声响,我半眯着眼,居然看到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
一袭白袍,衣袂翩翩。
白无常催命来了?
只见那人影越来越近,已经到了我身前。
我一下怔住了。这情景啊,这情景呵……说你也不信,真真和当年我初入江府,第一次看到大少爷时一模一样。他当时一身白衣,风度翩翩地走进屋里来,满座一瞬间亮堂起来,熠熠生辉。
那时的他真好看,我都看呆了,又怕自己失态,于是连忙低下头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洒落在地的衣角,一瞬不瞬地。
这一生,从没有像这样渴望见到一个人,又害怕见到他。
对了,当时他身上还有很好闻的清新香气。
现在,我就闻到他身上特有的熟悉的气味。
然后我就看清楚来人的脸,正是笑意盈盈的大少爷。
“你也死了?”我问。
我的嘴巴并没有张开,但对面的人似乎能听见,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是了,看来大少爷也死了。我们此刻是在黄泉相见?
“真他娘晦气,死了还看见你,他娘的怎么阴魂不散啊……”我眼角有点发烫。
人啊,真的不得不认命。我沉沉闭上眼睛来。
“阿柴……”
大少爷低沉的声音响起,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轻而易举地抚到人心尖儿上。这般熨帖,让人恨不得立马缴枪投降。
他喃喃低语:“阿柴,你怎么瘦成这般模样……”
是吗?瘦了吗?
我突然想了什么,随即回道:“我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阿柴这个名字吧。”毕竟当初就是因为我身材瘦小才得了这么个名字。我的声音不大,吐出几个字后居然胸口累得慌,连忙喘了两口气才能继续开口,“不然就辜负你一番苦心了。”
唉,死了连说句话都这般费劲,竟是比生前还要窝囊。
我正叹着气,突然觉得脸上慢慢湿了一小片,有湿漉漉的珠子滴下来。莫不是下雨了?在生之时,曾听说冥界有忘川河,却不曾听过还会下雨,今番总算是见识过了。若是喝了孟婆汤,前尘旧事过如梦,恐怕都忘了一干二净,这般谈资也没了,真是可惜。
不过如此也好,今生罪孽深重,忘了才好。
阿柴,阿柴……大少爷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名字,用我从未听过的虔诚语气。
过了良久,他突然说:“不要死。”
我一愣,呐呐问道:“死生之事哪里由得我?”
“阿柴,不要死。”大少爷语带艰涩,锢住我肩膀的手又紧了一点,居然让我有了些微的疼痛感。
“可我已经死透啦。”我说。
“我求你别死。”他固执道。
这种事,就算是你江大公子求也无用啊。
到了这种时候,我多少有点释然了。
我艰难地摆摆手,有点不耐烦:“罢了,说不过你。我是要死的。你快走。”
眼前的人似乎是凭空消失了,剩下一片水汽氤氲,空荡荡的。四周突然又安静下来了,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可闻。
我在原地站了良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些什么,却感觉自己要在这儿等。
突然又有东西在背后窸窣作响,我回过身子一看,还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再转回身子,倏忽间,又听到大少爷的声音贴近我耳侧,柔柔的,千转百回,“我不走。你赶我我也不走。”
怎么又回来了?这人是个傻子吧?
我说:“你不走,留在这里干嘛?”
大少爷回答得理所当然:“陪你。”
我没好气说道:“我要死了你也陪?”
“陪。”
竟是毫不犹豫。
我有一瞬间愣住了,随后又想到大少爷的为人,不由得自嘲一笑,“你陪我,江家不要了?”
他干脆道:“不要了。”
“那你不是要输给蒋氏了?”
大少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江府家业稳稳收入囊中,哪能说不要就不要?蒋氏一心要从他手中夺过江家家业,他现在不要了,不就让她得偿所愿了?
大少爷摇摇头,苦笑道:“从她将你送到我身边来的那天开始,我就注定会输的。不过,她也赢不了。”
我不由得又是一怔,不知道回些什么好。沉默了半晌,最后只道:“别跟着我了,下辈子不要再见到你了。”
他听话不听重点,居然有点喜悦地问:“你都想到下辈子的事了?”这次他脾性大有长进,竟然没有被我的话激怒,真是一点都不像他。难道人的性子还能突然间变过来不成?他不但不恼,语气还愈发的温柔:“如果真有下辈子,我还是会找到你的。有了它就成。”说着,他在我的右手套了个东西,冰凉凉的,像是被蛇缠住了。
我低头一看,吓了一跳,不正是那个银镯吗?!
怎么回事?
我嗖的一下抬起左手一看,头皮瞬间发麻!
左手居然没了!从手腕处整个断开,切口平整,上面血肉模糊一片!
手呢?!我的左手呢?!
我从惊怖的惨叫声中霍地坐起,眼睛睁得死大,几欲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