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无奈,将江璘往前推,催促道:“快回去吧,路上注意了,可别摔着。”
江璘喜形于色,咧开嘴直笑,朝我们俩挥挥手,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道:“大哥你可不准骗我啊。”。
江璘一走,亭子里只剩下我和大少爷两人站着,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大少爷突然跟我聊起天来:“功课都做好了吗?”
我如实回答,还差两门课业没完成。
大少爷点点头,说:“你明日不用跟着我去诵经了,先在房里把功课做完。”
这可把我高兴得,只觉得今晚跟大少爷出来是件幸事。
我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望着江璘离去的背影。大少爷紧接着问:“最近诗学得怎样?”
诗?我学得最差的就是作诗这一门课了。从前我陪读时,大少爷经常吩咐我在他身旁朗诵诗歌,他则是在玩乐或是干别的事情。我在他耳边念得多了,他自然就记住了,上课的时候也就可以应付老先生的检查。因为大少爷自己有学诗歌,我就有点松懈,这一松懈下来,学得更差了。曾经试过帮大少爷作诗,结果被他取笑了好几天。
大少爷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水平,想来是明知故问。
我闷着声回答道:“老样子,最近也没怎么学。”
“明知道学得不好,也不用点心。你现在即兴作首诗,我听听。”
还真是会为难人。
我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直到江璘的身影完全被旁支错乱的树枝,再也看不见时,仍是一点灵感都没有,嚅嗫几下,半天没开口。
大少爷等了一会儿,侧头看了看我,说:“且取眼前之景。”
我抬头,朝四处望了望。
月朗星稀,松风滔滔,寒枝雀静。
斟酌片刻,我缓缓吟了出来:“星河积水月孤悬,竹柏影动疑玉颜。寻溪辟径终不得,唯留清风守窗轩。”
“学艺不精。”大少爷摆摆头连连轻笑,算是点评了。随后又问:“你这诗是替谁作的?”
我吐吐舌头,说:“清风呗。”
“清风是谁?”
“大少爷说是谁就是谁呗。”
大少爷乐了,反问道:“你知道我想的是谁?”
大少爷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拐弯抹角。我一时嘴快,说:“还有谁,二少爷呗。”
大少爷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我,眼神直勾勾的。
我睁着眼睛回望他,额头却沁出细汗。
“阿柴……”大少爷负手站在亭子中,将视线投向江璘消失的方向,“你这张嘴……有时太过于无遮拦。你有点小聪明,但是小聪明往往是致命的,你明白吗?”
我把头低下来,看着自己的鞋尖,回道:“小人明白。”
大少爷又说:“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你都要掂量再三。即便在我面前也是如此。”
我“恩”地应了一声。
我们之间有片刻的沉默,尔后大少爷轻轻一叹气,幽幽说道:“清风守候太久,是时候让它如愿以偿了……”说完,抬手敛了敛大袍,往亭外走去。
我突然明白,羽翼渐丰的大少爷已经开始谋求反击的机会。他的性命曾遭受巨大的威胁,现在,他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了,断然不会再坐以待毙。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了,总也走不到头。大少爷没有像来时那样拉着我的手,等走到小溪处时,大少爷率先跨跳到对岸,免了与我的触碰。
我们彼此之间都没有说话,四周只剩下脚踏雪林的绵绵细响。
那天雪夜回去后,我就发起烧来。
第15章 除夕
我这场病也不知道是来得巧还是不巧。
刚好是江府一行人祈福完毕,准备返回城里的时候,又恰恰一场大雪封山,阻挡了大伙儿归城的步伐。
算来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得以在寺中养病。可是山中大雪,路已不通,寺中又没有大夫,连个看病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所谓的养病也不过是免了劳役,成日躺在床上休养罢了。
大少爷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些药,硬是逼我吃了。他白天也不陪着大夫人诵经,而是呆在房里看我。我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几次睁开眼来,恍惚看见大少爷坐在床沿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我。
我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刚好雪也停了,我也跟着江府的人准备返程。
大夫人领着大少爷、二少爷几人跟寺里住持道别,我则是和底下的人将行李搬进马车里。
文园里的一个看着眼熟的小厮鬼鬼祟祟凑了过来,在我耳边恭维:“阿柴,你现在真是了不得!”
我听了莫名其妙,随口问他:“什么意思?”
那小厮说:“大少爷这么看重你,你能不能帮我在他面前美言几句?”
这话简直莫名其妙,眼前这人跟我有何交情以至于我要帮他?我按捺住心中的反感,对他一笑,转头继续将包袱往马车里塞,不再理他。
那小厮见我不答应,也不泄气,反倒更来劲儿,“阿柴,要不你这两天就找个机会在大少爷面前提提?嘿嘿,这不,让我也谋个好差事?”
我颇感无奈,回道:“你找错人了,我在大少爷面前说不上话。”
“哎呀,阿柴,别人谁说都不顶事,偏偏就你说了大少爷也许会听!你没看你生病时候,大少爷对你多照顾啊。听说你发烧了,大少爷半个时辰就吩咐人去采雪回来给你降温。你说说,这般体贴,除了你,整个江府还有谁能让大少爷这般费心?又有谁能得大少爷这般关心?我看大少爷对待你比从前对松娘还要好上一点。”
我纳闷:“大少爷照顾我?你看见了?”
那小厮说:“这但凡有长眼睛的都看见了。府里的人都在说呢……”
有那么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是愣住的。
大少爷这般明目张胆置我于明面之上,于我而言,实在不是值得庆幸的事。
那小厮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注意听。直到眼角余光所及,大夫人带着大少爷几人正朝马车这边走来,我才反应过来。
眼看着众人伺候着主子上了马车,我也抬脚准备挤进下人坐的马车。突然一人跑了过来,当着众人就直接传话道:“阿柴,大少爷叫你去他的马车。”
一下子,数道目光“嗖嗖嗖”朝我望过来,我只好停住脚步,硬着头皮往大少爷的马车赶去。
我站在马车前有点犹豫,这是雪夜后我俩的第一次对话,深吸一口气后,我才开口:“大少爷,你找我?”
“上来,坐我马车。”马车里传来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我没有立即动作,委婉说道:“大少爷,我病还没好全,怕传染给你……”
大少爷却坚持道:“上来。”
不容置疑的态度。我当即掀开珠帘,跨上马车。
马车里只有大少爷一人。他正一动不动倚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在我进来的一瞬间抬眼淡淡看了我一下,随即就垂下头继续看书,似乎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
我识趣地找了个角落位置跪坐下来。
整个回城的路上,我俩彼此都没说一句话。
大少爷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的书,我则安静地呆在车厢角落,低头看自己的手掌——那只曾被大少爷握过的手掌。
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
祈福归来,府里开始筹备过年,活儿也多了起来。我因着是大少爷的贴身小厮,无需参与府里的劳役,倒也没觉得有多辛苦。
趁着府里忙碌,大少爷偷偷带着江璘去了一次群芳楼,我没跟着,因为要留在二少爷屋里给他作掩护。
幸亏是在夜里,事情顺利,没被人发现。
那天,二少爷快天亮了才从外面偷偷溜回房间。
我从床上坐起来,看见他两只眼睛里洋溢着光芒,一张脸红扑扑的,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问他:“二少爷,你高兴吗?”
江璘猛地点点头,说:“高兴!我在群芳楼见着绿菡姑娘了!”
他语气兴奋却强行压低了声音。我笑了笑,继续问他:“绿菡姑娘还好吗?”
江璘又点点头,整个人沉浸在兴奋的情绪中,“好得很呢!阿柴,我跟你说,我还是第一次去群芳楼这种地方,真是太好玩了!真羡慕你和大哥,可以天天到外面去玩耍。”
我明知故问:“二少爷,你难道不能到外面去吗?”
江璘摇摇头,有点失落:“不行,母亲轻易不让我外出,就算偶尔出去,也是陪着母亲和大姐去庙里祭拜,又或是陪她们置办首饰衣物,我又不喜欢这些东西,你说有什么好玩的。而且,母亲是万万不同意我去群芳楼这种地方的,要是被她知道我偷偷去了,说不定会把我腿打断……”
我安慰他:“二少爷,你别丧气。这次大少爷不是想着法子带你出去了吗,也没被人发现,你下次再好好求求大少爷,他肯定还会愿意带你出去玩的。”
江璘脸上又露出笑意来,一排牙齿白得泛光,“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阿柴,下次还是得麻烦你继续帮忙。”一边笑说着,一边指了指他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