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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坟头 完结+番外 (笑我无归处)


  太后苦涩一笑:“唐锦书果然就是唐锦书,哀家那日赐你名字的时候,可没想过你会如今日这般。”
  “不疯魔,不成活。”
  太后轻声咯笑了起来,笑了很长时间:“所有人都当我是一朝病倒,只有我自己清楚这身子其实早已经不中用了,想来生老病死都是人之常情,如今看着皇上如今愈发干练稳重,大庆国泰民安,心中已然知足。”
  唐锦书道:“太后娘娘,是位伟大的母亲。”
  太后闭上眼倚靠在床头:“我自问此生问心无愧,只是临去之前唯一无颜面对的就是你母亲,我与唐氏情同姐妹,谁料一朝造化弄人……”
  “其实母亲从未怪罪于你,恨的只是为何你当年从他们手里夺走了那个孩子,却未曾好好照顾于他。”唐锦书顿了顿,“太后是个如此重情之人,不知这么多年,二皇子可曾入梦?”
  “源儿……我的源儿……”妇人听着眼中簌簌垂下泪来,“我这一生有过太多罪孽,如今也是个不中用的人了,只盼着佛祖开恩,把这些罪都放在我身上,万万不要牵连了皇上……那日烟雾缭绕,朦胧之中我竟望见了他,他变了好多,气宇轩昂,有时我常想若是他还活着,也必然是长得这般模样……像,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朝他伸出手来,他却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这是为什么……?”
  话到最后已然变成了颓然的自言自语,唐锦书只当她念子心切,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却见她忽然推翻了桌上的瓜果点心,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混账东西,这时候不想着怎么逃出去,却反而要来伺候我,你父亲当年的那碗药哀家自然也是默许过的,果然叫你成了个这么一个叫人糟蹋惯了的贱种子么?”
  秋蝉冷笑挡在他面前,“娘娘当真铁石心肠,他如今连自己都保不全自己了,还要拖着个身子来伺候您,既不领情,我们走便是。”
  “这孩子,怎么永远都学不聪明呢……”殿外妇人悲切哭拗之声断人心肠。
  自那之后,太后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时好时坏,她好时就常常展开佛经,不好时就常常念叨着天快要凉了,要给守在边塞的安源缝件棉衣。皇上也时常过来,伺候地细致入微,每每听她絮叨起儿时旧事,目色总是温和。
  秋风瑟瑟,几日之后唐锦书又是一袭风衣站在殿内,闭上眼睛,落叶纷飞之间似乎听得很多年前的一首曲子,旋调清澈简单,只需几根琴弦。
  妇人今日的神色似乎好了许多,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清明,面上似乎笼着一层柔和的光。
  不是那时的哭喊打骂,见他来了,反倒微微一笑,从侍女手中接过了粥,“那日我所言着实过分,整个宝华殿都传我疯了,却难为你还能再来看看哀家。”
  唐锦书只扶她起身,收起那琴道,“娘娘大病初愈,不宜操劳心神。”
  “心血都已经熬干了,哪还有心神可以操劳呢?反倒是你,”太后抬眼望着窗外:“唐锦书,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知道。”唐锦书道,“是我第一次进宫见着太后的日子。”
  “进宫……这宫路可真是漫长啊……从安景,到安源,我不能看着这江山落入一个外族之人手里……”
  唐锦书低声道:“娘娘在说什么?”
  太后一笑:“我在吩咐你,我死之后,不可惊惧,不可哀哭,不必铺张,只寻个简单去处葬了,葬于这天地之间。”
  “难得今日不用吃药了,却又说些苦涩的话。”唐锦书笑道,把一勺送到她嘴边:“这粥闻着清甜,倒叫我也觉得饿了。”
  “既是饿了就一同坐下来吃。”太后浅笑道,微红着眼睑。
  一阵风吹开窗子,窗外景色贫瘠落拓。“孩子,你看得见那院子外头是什么吗?”她颦眉道。
  唐锦书摇首,却见那人忽然舒心一笑。
  “光……”历经两朝的妇人伸出手道。
  庆历六年秋,仁德太后于梦中逝去,举国号恸欲绝,停政三日以尽哀思。
  长殿未央,哀乐惋伤,素绸飘荡。目光掠过昔日繁盛之处,又是一年天高日:“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哀——”
  “公子,还是先叫我扶您起来吧。”巧倩小声道。
  “尘归尘,土归土,转眼之间,不过浮生一梦,乱世千秋。”唐锦书指尖微动,“安景他仍不肯起身么?”
  “皇上思念着太后,难免神思忧虑,已经几日不曾好好歇息了,公子若是进去了,也请尽管帮着劝劝吧。”巧倩忍不住道:“皇上他……也很不容易。”
  下人都是一律的素服,陈升在门口见了唐锦书,也只是微微颔首,引他倒了偏殿。灵柩之前那九五至尊的天子长久一动不动,唐锦书走至他身后,“皇上节哀。”
  没有谁能风雨动荡,近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他之所以能够冷静下心神,必定是先伤人又伤己。
  佛言死如此生终结,另一世开始。“锦书,”安景轻声开口,“你清醒清醒,朕想跟你说会话。”
  “我一直都清醒着,你想跟我说什么?”唐锦书蹲下身子问。
  屋内仍是那寻常的摆设,日光顺着玄纱倾泻而下,再抬眼,什么都没变,他还是在这锦绣的囚笼里。
  “哪怕毫无交集,不见回应,朕也时常觉得,与你厮守至今。”
  世人都盼着再续前缘,可如果有来生,我却想要你把过往都忘得干干净净。
  朕与你之间,只此一生,只此一世。
  四下没有了杂光。唐锦书忽然想起太后临终的眼神,不是遗憾,只是为了那不曾预见的未来感伤:“锦书,好好可怜可怜你自己,这场造的孽……”
  没人知道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锦书,可愿给朕抚一曲琴?”安景叹息。
  流风亭,遥遥的白巾飘散,长长短短的素衫急切踏过那石板,陈升吩咐道还不赶紧快些,“皇上和公子马上贵驾将至。”
  “这琴是太后用过的,如今又寻了新的主人。”唐锦书捧着那焦尾古琴,高声道:“太后娘娘,昨日世人不知你,今日不知,想来明日也会不知,锦书一曲古韵,在此为您献上了!”
  抬腕之间,一缕风华流泻,长纱倾动,这一方天地浩荡,盛世锦绣都化作他指尖的长歌。
  精书法,通音律,唐锦书此生不见何等功德,多年以后,却见长安城角,南书房内,曾有人落笔惊艳,曲下天地广阔。
  一琴终了,安景深深闭上眼睛:“你我都是梦中之人,梦醒了,该去何处安身立命。”
  他不确定自己那日究竟还说过了什么,只记得那人灿然一笑,如沐春风一世:“梦醒了,那就去山水间安身立命。”


第25章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安景从未觉得自己如寻常人般妄言遗憾,却发觉许多事情,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如流沙流逝于掌心。
  唐锦书曾声嘶力竭说他想留住些什么,可安景不同,他从生下来便是万人之上,恍若他的名字天生便不同寻常,他是世人心中的神,奈何神也有走下凡尘的一朝。
  唐锦书是他的寄托,是他溺死在水中唯一一根稻草。
  幸或不幸?那人仍是望着他浅笑,安景伸手拨开他额前散落下来的头发,向前一步将他抵在亭子一角。唐锦书的手总是很凉。
  他记得夜深人静之时那人手中握着再简单不过的毛笔,那是安景第一次感到心神意乱,犹记得那人目色清澈,有些惊讶地开口望着自己:“皇上?”
  安景的眼中分分寸寸都是珍惜,极清浅的吻落在他的眼角。
  “陛下,陆万里在大殿求见。”陈升走过来小声道。
  安景沉声:“不见。”
  唐锦书道,“现下举国哀丧,他可不是那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许是真有什么要紧的事也说不定。去就是了,我上上书房等你去,反正也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书房里唐锦书细细抚摸着那些古卷,其中大多他都一一品读过,如今也再看不出上一任主人坐在案前展开书卷的气息。人的存在便是这样,再多痕迹一朝一夕便可抹去,只是见证这一切的人恰好是自己。
  “《徐州游记》?这可是本好书啊……”唐锦书自言自语道,当年寻了大半个长安也不见踪迹,想不到这最后一本还是在安景手里,横竖他也不看,倒不如先拿来孝敬孝敬自己。
  这么想着,正准备拍拍灰尘从书缝里抽出来这本书的功夫,却见一个玉骨瓷瓶直直顺着从书架上头滚落,也看不清是什么,只是吓了一跳,唐锦书赶紧伸手去接,岂料反应慢了半拍,玉瓶恰巧跌落白在毯之上。
  “乖乖,可别叫我摔破。”唐锦书道,捡起来那瓶子瞧了瞧,没见什么裂缝,于是就放下心来。
  正想着放回去的空当儿,却见那瓶上一行蚂蚁大小的字:五蕴六毒是妄,因果都做业障。
  安景何时有过这种东西?唐锦书心下困惑,却见那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目色温润:“锦书,在看什么?”
  “谈完正事儿了?”唐锦书道,回头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这是什么东西?听着倒极有诗情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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