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皇上将我这模样都看尽了,却只月明风清地抬了根指头往我脸蛋儿上拨了拨,徐徐道:“你若要用,我就——”
“——着人分了抬给你。”他这么说。
我一口大气儿这才喘出来——原来他是要分了冰抬给我屋里用。
我这人果真是坏了。
皇上那边儿也没问我是想了什么,只神色无波地垂手往我腰带下头带了把,吓得我都快当场跳上墙去:“爷爷爷爷你你你干啥!”
皇上挑着眉头看着我捂肚脐眼儿,似笑非笑:“你在廊台上头看我几日了爷也没收你银子,怎么爷就摸你一下儿你就急得跟兔子似的?”
我哭丧得脑袋都快钻墙缝儿里了,捂着肚脐眼儿往墙根蹲:“爷……你都知道啊。”
皇上睨着我笑:“东宫里头的事儿,爷什么不知道?那起破败册子你少看些罢,皇叔好歹大你三岁娶了王妃,”他俯身下来掐了掐我腰,咬着我耳朵劝道:“你还没长好呢,清清。果儿还是得等熟了吃才甜,知道么。”
知道个祖姥姥!混蛋!去他的狗屁果儿!
我臊着脸没好气儿地推他走远些我要去如厕,这混蛋走得衣袂飘飘带着风,临着拐弯儿还回头冲我笑。
他娘的还笑得颇好看。
爷我这刻才是幡然悔悟,爷这辈子傻就傻了吧,是甭想在皇上手心里头翻个儿了。
那廊台偷眼的事儿可真是要不得,眼见没得着皇上的便宜,却已然把我自个儿框了进去。
第32章 山色有无
【玖贰】
在宫里要么读书要么跟皇上学字儿,三不五时他也逗逗我亲亲香,日子过得似飞马奔途。
自打皇上给我落了教训,我就再没胆子去廊台上睡觉,也更没胆子接手小皇叔那混账给我送的图册子,还被他笑话儿我没出息。
皇上见我好歹乖觉了两日,便如言在秋老虎的尾巴上分了他的冰给我使,儿我又安心开始念学他也挺怡然,鸿胪寺给他送了什么外藩的物件儿,他也都赏给我玩儿。
然这宠我没恃上几日,落雨凉了秋,转眼东宫里头枫叶又红透了天儿去。
我俩皆少年时候,正是变嗓子。皇上嗓子变得早些,中途也没我嗓子那么怪,当时约摸已变得差不离,只他变完了我又开始变,搁侧殿里头笑一声儿我自个儿都觉着像鸭子叫,便也不乐意同人玩笑,就喜欢自个儿待着不吭声。然皇上偏生又要惹我讲话儿引他笑,心眼儿忒坏,几次下来我赌气回了两趟国公府,好赖待着声门儿好些,那时勤学馆里先生已开始讲刑律。
刑律是个什么物件儿,就是讲一个人怎么怎么算罪过,怎么怎么的罪过又定怎么怎么的惩处,这惩处不能轻了不能重了都有章法,故老学究们将其条条写下来,这就是刑律。
管打人的课业多带劲儿,我别提多喜欢,终于也体悟到了学中趣味儿。小皇叔再偷偷儿从矮几底下给我递册子的时候我就逮着他手腕儿说:“王爷,我还没十六呢,你这算诱童涉淫啊,得关五六年打七八十板子呢。”
“哎哟喂清爷,什么童啊跟你似的鸭子嗓。”小皇叔抽了手就要拧我脸子:“有种你这童当初就别看啊,谁管爷要的下卷儿?谁?德性你!”
我正抬手要挡脸,皇上却已抬了书卷子在小皇叔手腕上拍了一下,沉沉道:“皇叔。”
小皇叔悻悻收回手,眼见皇上不再看他,才在皇上背后冲我呲牙“爷我掐死你”。
我耀武扬威摆着脑袋瞅他笑:“王爷,蓄意谋害要上菜市口儿的。”
“菜你大爷——”小皇叔气得刚站起来,皇上又凝了眉头扭头看看回去:“皇叔,你同清爷争什么,他不懂事儿,你让着不就完了?”
我连忙狗腿跟着点头,又冲小皇叔拉眼睛吐舌头。
“你——”小皇叔被我气得脸都憋红,大约只想扒了我的皮儿下酒吃,然碍着皇上一尊大佛傍着我身道儿,他也终于又坐下去,一指头弹在我后脑上:“没良心的,下回喝酒别指望我替你给钱。”
“别啊!”我连忙回头拉他,“王爷,我错了,我上菜市口,我上菜市——”
“稹清!”皇上揪着我脸就把我拧回了身,“别瞎说话。”
“疼疼疼疼疼疼——”我捧着脸扭着脖子,心想这脸最终还是被掐了,较起来得比小皇叔掐得还重,简直不划算。
皇上听我叫唤疼就撒了手,笑了笑又誊手去拿书,小皇叔见我俩相杀简直是拍着手笑,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事儿来说:“对了清爷,亭山夫人这又要做寿了,这回你家里谁去?”
亭山夫人是亭山将军的夫人,亭山将军当年打蛮子的时候战死沙场,年月太早,那时候我们这辈的人都还不记事儿,打记事儿起就只知道亭山将军为国捐躯,先帝感念下追封他为亭山公。
人在京中只要被封了公,不管从前他是做什么的,都会受起景仰来,就好似我爹,而身后封了公的就更为优待了,京中高门大约都瞧着亭山夫人遗孀守节也是可怜,年年岁岁为她祝寿的人就愈发多了起来,到后头蔚然成风,这亭山夫人的生辰就渐渐变成京中走关系挺紧要的一处来,想来也唏嘘。
我听小皇叔的话,想了想,“大约我二哥去吧,惯常都是他去的。”
小皇叔又顺着问我:“哎哎,那定安侯府谁去?”
他这问也是傻,定安侯当时在北城大营里训新兵蛋子,侯府里头又没别的儿子,自然只能由沈山山随他娘去赴宴。亭山夫人就是沈山山他表哥的母亲,沈山山他大姨,是故沈山山他家还算半个东道呢。
“你不去啊?”小皇叔拉着我脖领再确认,“你真不去?”
我白他一眼把前襟扯回来,皇上在旁边笑了我一声:“清爷这德性再去胡玩儿,学就别想考了。”
我登时郁郁不得:“爷你这是向着哪边儿啊?”就跟我这侍读考不上学他太子面儿上就挺有光似的。
小皇叔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冲我挤眼睛:“得,没你这小娃娃拖累,那我就跟沈小侯爷去逛窑子。”
他这话一如一缸子乌血兜在我脑门儿上,我惊得霎时扭头盯着他:“什么?去哪儿?”
实则我是想问他,沈山山怎么会去逛窑子?小皇叔这搅屎的棍子把我带坏就算了,怎么能把我的沈山山也给带乌糟了。
然不知是小皇叔这家伙永远把不住脉门儿,还是我扭头时候眼睛瞪太大,总之他只摇头晃脑看着我,洋洋得意道:“城南十里红袖香街啊。怎么,咱清爷想去啊?哟,那你还得再长一岁儿,爷明年带你去,成不成?”
成他个棒槌!我恨不能揪着书打在他脸上,“我是说沈——”
“稹清。”身边儿皇上忽然抬手点点我脑袋,笑道:“你的刑律先生来了。”
我连忙回头,只见果真是先生带了书打帘儿进了堂子,刑律又要开课。
于是我一时又没了机会细问,小皇叔上着课又说刑律是管老百姓的,他学来也没处使,懒怠听就中途走了,接着往后头半月里他忙着在王府里头同新王妃吵架,没来过馆里,那沈山山去逛窑子的事儿我也再没逮着机会问他。
不过好巧不巧,半月后那亭山夫人的寿宴,最终我家去的人,却还是我。
第33章 山色有无
【玖叁】
赶着亭山夫人生辰前头几天,我先翻了十六。
终是到了走街窜巷儿要被姑娘们叫郎君的年纪。
那时候是年尾,我人又在宫里,我这小娃娃的生辰自然没怎么大操大办。一则家里父兄都忙任上之事老早忘了这茬儿,二则我也没回去,只往东宫膳房去要了碗长寿面吃。
传到皇上耳朵里,他这才知道我生在那日,想着作宴不合宫里礼数,便捡了个下午空当,从宫中戏班子点了几个角儿来唱了台子戏给我听听。
听戏在宫里容易,然他有这心专程点给我,同平日里他拿物件儿赏我是大不一样的,我真乐呵了几日,阖着东宫上下的宫人也一道热闹了把,大家都称道是托我的福气。
这称道我受得,毕竟若是放着皇上一个人,东宫一年到头也别想听场戏。
【玖肆】
皇上他嗜好雅致老成,从来都焚香品茗、研棋作画儿,年轻轻儿的时候也不爱听戏,觉得吵吵。
我却不然,我喜欢热闹花哨,他正是知道。
因那是皇上头一回点戏给我,故我还清楚记得那是出拜月亭,这戏我现今都还常听,只觉时听时新。
常如我看皇上,亦是常观常有不同。
皇上知事儿早,又落着是个储君,打小心思也深。这深得是实在,跟我这纨绔不一样。他不喜欢那些子花花门路,打赏过我的东西当中,拣出的都是绝好物件儿,只怪我赏不来,心知是好,却眼见都是死物,记也难记住。
我被他惯着见多了那些,新鲜劲儿过了也都不知珍重,瓶罐金玉搁那儿也就搁那儿了,总是一层新的盖过旧的,将我国公府的小院儿都要塞满,东宫侧殿里更别提,若不清点一二,我晚上怕得抱着玉罐子枕着金馒头睡,故有些不大好的,我就只好割爱拿出去随礼。
皇上每每知道了,也不大出声儿,只支着额头看看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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