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是凤璋本人在场,只怕会哭笑不得。
以凤璋如今的家底,说他见财起意,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一派争执中,谢雍执着笏板,岿然不动。
他安静无声,自然有人注意到他。
魏明呈忽然将话锋对准谢雍:“谢大人是否身体不适,怎地燕王截留贡品,谢大人居然一言不发?这实在不像谢大人的做派。”
谢雍和蔼一笑,连笏板也没动过,瞟他一眼,一声不吭。
魏明呈一拳打在棉花上,登时挂不住面子了。
“说起来,这事还是礼部查出来的。谢大人居功甚伟,怎就这般沉默?”
谢雍微笑着握紧笏板,连带肩头一缩,面目和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害怕什么。
魏明呈心里咯噔一下,皱起眉。
谢雍这老狐狸,每次要挤兑他时,就是这副表情。
果不其然,谢雍清清嗓子,开口了:
“魏大人多虑了。燕王贵为龙子,如何处置,可不是看陛下的意思么?”
霎时间,吵闹如集市的朝堂安静下来。
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都没了声。
他们后知后觉,自从魏大人提出处置燕王的事情开始,皇帝就一直没说话。
本朝可不是前朝,那个士族为尊的时代。
他们当着皇帝的面,滔滔不绝地讨论如何处置燕王,可以说是把陛下的面子往泥里踩。
尤其这位燕王,还是陛下最宠的元后所出。
远派燕地,陛下已经够难受的了,他们还争得旁若无人……
这是往陛下的伤口上撒盐啊!
魏明呈笃定,谢雍早就发觉了皇帝的沉默,却直到他把矛头对准自己,才悠悠地将自己拖下水。
……这老匹夫!
朝堂上太安静了,安静得只能听见陛下略显粗重的呼吸。
半晌,皇帝才冷冷地开口:“念。”
内侍应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圣旨。
魏明呈更是气急,剜了谢雍一眼。谢雍不疾不徐,拍了拍衣袖上没有的灰尘。
陛下连圣旨都早就准备好了,明显是早有主意。
一个坑在前面等他,他还催着谢雍,把他往坑里推!
魏明呈顿时觉得喉头有些痒,咳了两声。
内侍开口前,皇帝冷冷吩咐:“魏卿身子不适,着孙太医上门看诊。魏卿在府好生休养,切记,戒骄戒躁。”
这是变相地禁足他几天,以示警告。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
连内史大夫魏大人都吃了亏,败退下来,他们还有多嘴的余地吗?
魏明呈觉得腿有些软,强撑着笑道:“谢陛下恩典。”
内侍展开圣旨,开始唱念。
魏明呈冷不防又被谢雍坑了一道,心内正不平,耳边嗡嗡作响,却忽然看见谢雍抬起了头,诧异地看向皇帝。
他连忙凝神,细听。
“……着燕王入朝面圣……”
内侍念完了,恭谨地退到一边。
谢雍无暇顾及魏明呈的反应,不动声色地皱眉,又恰巧与皇帝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上,连忙低下头去。
按惯例,除了逢年过节,藩王递了奏折,可以入京之外,就是由圣旨征召入京了。
这事可大可小,大不了陛下把事情栽给他,让他谢雍背了这事,然后燕王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
陛下突然将燕王召入京城,到底做什么打算……
第41章 各为其主
谢雍心事重重。
皇帝退朝后, 谢雍随着其余官员一起往外走。
京城已经入春, 充满寒意的北风已经逐渐退去。
他停在高高的台阶上,望不见京城坊市间盎然的草木, 周围是三五离去的官员, 和来往巡视的宫人禁卫。
谢雍忽然感慨。
他已四十多了,连念之都能入朝为官了。
往好处想, 燕王回京,念之肯定要跟回来吧。
“谢大人。”
他一愣,“闵公公?”
其余人已经走远, 闵公公恭谨一笑。
“陛下有请。”
——
朝露宫中, 谢雍谢过皇帝恩典,领下赐座。
他摸不清皇帝叫他来此的用意,低着头等皇帝开口。
半晌,皇帝才低笑:“谢卿, 朝议已经过了,你不必这么紧张。”
谢雍苦着老脸:“陛下, 臣也不想紧张。”
意思是您老人家突然叫他过来, 他也想放松, 他也很无辜啊。
皇帝被他一噎, 叹道:“也罢, 也罢,君臣一场,也就这么回事。”
谢雍察觉到他语气中的疲惫,假装没听见, 却被皇帝戳破:“今日朕叫你来,是有事要吩咐你,别给朕玩朝堂那一套。”
谢雍依旧诚惶诚恐。
皇帝又气又笑,被他堵得没话说,索性挥挥手,竟然叫了太医进来。
太医显然等了很久,看着轻车熟路,应该常来朝露宫。
给皇帝诊脉,写方子,让闵公公亲自带人煎药,都被谢雍看在眼里。
闵公公带着太医的方子走了,朝露宫只剩下君臣两个。
皇帝轻叹:“朕不和你绕弯子了。过段时间,等肃然回京,你都听他安排便是。”
肃然,是凤璋的字。
谢雍早猜到皇帝属意燕王,可就这么被塞给燕王做事……
老狐狸内心很是不平。
他仗着为官二十余年都明哲保身,终于大胆了一回:“陛下真是无情,臣父子两个,都给燕王做事,真是好大的面子。”
“卟——”
皇帝一口茶水喷在小山高的奏章上,瞪着他:“让你做你就做,多什么嘴!”
谢雍又苦着脸:“陛下,臣没得选,总该有说两句的机会吧。”
皇帝气笑,笑着笑着又淡下来,“的确,没得选。”
士族衰微,自前朝始,于本朝愈演愈烈。就连本朝帝王立了寒族女子为后,士族除了背后暗害,也只能干瞪眼。
谢雍早就看到大势,是以带着谢家明哲保身。
皇帝身体虚弱,等不了太久。为表诚意,特意将自己的状况告诉谢雍,就是为了让谢家支持燕王。
挑了谢家为辅,就是打压其余士族的开始。
皇帝就是要让谢雍知道,支持凤璋,谢家的过往荣光,就能继续保持下去。
谢雍也明白,除了遵从皇帝的安排,没有第二条路。
他长叹:“陛下打算何时对各家动手?”
皇帝咳了两声,目光悠悠,也不知在望着谁。
“快了,一个个来。”
——
圣旨还没送到燕王府,消息却很快传到了燕地。
按惯例,藩王被征召入京,多半没什么好事。正如谢雍预料,底下人都等着看燕王的笑话。
于是,之前被打压下去的官吏们开始兴奋了。
一大清早,就有人跑到郡守府,要面见郡守。
燕王要倒霉了,他们总该添把火才是?
之前与郡守多有来往的几人,等在花厅窃窃私语。
然而左等右等,没等到郡守,反倒有人看到了主屋冒出黑烟。
于是郡守府又走了一次水。
这回,郡守是真死透了。
郡守府里闹腾成一片时,谢归正在凤璋书房内,表情莫测。
他本来就忧心凤渊会有后招,圣旨一下,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突然将燕王召回京城,一来一回,得小几个月。如果他们还能回到京城,之前的布局都要重新考虑。
想到燕地还有个没有完全控制住的赵品钧,谢归就觉得头疼。
书房里沉默许久,谢归淡淡地道:“此事是我不对,当时我就该劝着殿下,不能让殿下任性。”
凤璋叹气:“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这是父皇的信,你看看。”
信写在轻薄的丝绢上,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谢归粗略扫了一眼,目光集中在两个字上。
“什么时候的事?”
信上说得很隐晦,但太医经常出入朝露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凤璋道:“就是去年入秋那一阵,父皇以为着了风寒。召太医来诊脉,才知道不止风寒那么简单。”他顿了顿,“大约是积劳成疾了。”
病不至于死,却能让朝中上下心思活络起来。
这么说来,倒真不能怪他们。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凑巧罢了。
事已至此,总该找个对策。谢归道:“以殿下如今的势力,虽然能与平王对上,却并不明智。”
凤璋隐藏这么多年,突然展现雄厚实力,只会招来更多祸事。
他点头:“我意如此。”
谢归叹气:“我有一计,却不是上策。”
“说来听听?”
谢归端着茶碗,内里茶水剔透,在谢归的左右摇晃下,仍然保持着平衡。
“常言道一碗水端平,平王只敢背后出招,便是有所顾忌。因为陛下身体硬朗,东宫归属不明,此时贸然跳出来,相互攻讦,不仅会让陛下忌惮,更可能招致其余皇子联手,与其对抗。”
谢归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们就趁他的意,攻讦给他看。”
凤璋挑眉:“你觉得哪个合适?五哥还是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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