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怀信头疼得厉害,动上一动都觉费力,此刻便只能怔怔瞧着苏尤许踩着那薄绢,轻言细声的与姚碧说着什么。
姚碧起先静静听着,时时对他笑笑,似是答应了他什么,到得后来,眼里竟流露了几分哀哀惊恐,慌慌地扯着他的袖子,“尤许,你是动了什么心思?!”
苏尤许闻言,轻轻笑了起来,依稀存着几分先前撒娇卖俏时的模样,“姚姑姑,我再不敢教师父失望啦。”
秋怀信心头一跳,直觉这人是下了什么决心。
姚碧流着泪去握他的手,迭声与他说总有别的法子,然而苏尤许似是坚定了心智,只笑着拍了拍姚碧的手,转身便去了沈琼华身边。
“这簪子你拿着,”苏尤许自怀中拿了先前的白玉簪子给他,“我不清楚钟家人为何说还魂是留在楚澜了,为今之计,只有你们亲上秋梧山庄寻问个究竟,这簪子倒是个好信物。”
“可秋梧山庄已经消失百年,没人寻得。”
“怎么会,”苏尤许微垂了眸子,淡声道,“楚澜密册记载,钟景云是鬼神之才,难道连一座山庄都保不住么?去景山上瞧瞧吧,五行八卦、术数机关都在那山上试试。”
沈琼华握着簪子,总觉得心中不安,“苏宫主,你不是说,钟家的东西应该留在此处等着真正的钟家人来领么?怎么给了我们?”
苏尤许笑笑,“这东西总归要还了钟家的,是他们来取还是有人去送,不是一样么?百年已过,楚澜再不能让它沉在深海里了。”
沈琼华看了看温言,随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见苏尤许向着牌林走去,忽地叫住了他,“尤许。”
苏尤许回首望他,唇边噙着笑,“怎么?”
“我、我现在有了家,可以招待你了的。你上陆来找我,好么?江南江北,我带你俱皆逛上一逛,看上一看。”
苏尤许瞧了他半晌,又看了看将他紧紧护在怀中的温言,却是说了另外的话,“两心澄澈,茫茫中得以相知相许,是幸事。”
他从前与沈琼华说,情毒至死方解,可他如今却是此身未死,情爱已终。
温言温声道,“江北火云,诚候苏宫主。”
苏尤许回了身,一步步走到牌林边,淡淡回道,“随缘吧。”
不知他触手了何处的机关,机括声隆隆传响,檀木架子缓缓分开,一座圆台慢慢显露出来。黑玉台子上放置了一座冰玉棺,里头依稀可见一人身形。
苏尤许缓步踏上去,稳稳站在那玉棺边上,不理众人惊诧,只定定瞧着秋怀信,“你说若有一处可与我放心藏了什么东西,定是楚澜禁地。你又何尝不是?你我自小便在一处,总是知晓对方多些。”
秋怀信面色惨白,肩头伤处裂开,染红了半面石青轻衫,衬着唇上殷红,实是一副虚弱入心的样子。
苏尤许眸色渐冷,音色亦是浸了寒意,“楚澜容不得秋掠先这大罪之人,你却偏要将他置于禁地,与楚澜历代宫主祭司同享祭拜,情深至此,可真教人动容。”
姚碧怔怔瞧着那玉棺,恨目欲裂地看向秋怀信,“你竟做得出这样的混账事!”
秋怀信不及理着姚碧的怒意,只定定瞧着苏尤许,忽听那人凛然道,“你竟能为他做至如此地步么,可我再不能教这人复还人间,毁了楚澜,毁了这海。”
言罢,手上用力,竟是开了棺。
秋怀信心间幽幽荡荡,恨火怒意竟是未曾在心中提起半分,只怔怔瞧着苏尤许衣角翻动。
冰玉棺一开,秋怀信似是受了蛊惑一般踏前一步,却瞧着地上轻薄绢纱上的那句“我心自与君心同”再难上前一步。
苏尤许细细看上棺内的人良久——冰玉保人不腐不化,这人仍是先前那般英气,眉眼依然是桀骜不羁得很。
苏尤许瞧着,忽地冷笑一声,“情诺空尤许。你许是早便瞧出了端倪,才许了我这名字。怀信怀信,怀的,又是对谁的信言?”抬手抚上冰玉边缘,细细摩挲了一番,淡声道,“千年冰玉,真是稀罕物,可教你这杀孽深重的人躺过了,别人便不能用了。”
言罢,微微探身攥紧了秋掠先的领口,狠着力气将人拽了出来。离了冰玉镇着,秋掠先此身迅疾便化作了齑粉,落在台上的锦衣亦是失了鲜艳颜色。其余人未曾回神,苏尤许已拼着自身稀薄内力,一掌震在玉棺上。
盈透玉色碎裂开来,铺了玉台满面。
苏尤许指尖在腰间轻轻一扣,软剑瞬时入手,剑锋凌厉,却教他反转割上了自己的腕子,鲜血淋漓着洒了下来,经由清润碎玉,浸在了黑玉台面上。
秋怀信周身一震,似是不可置信。到的此时这刻,他瞬时明了这人先前是下了什么决心。秋怀信脚下一软,单膝跪在地上,猛地吐了满袖鲜血,想着飞身过去阻了他,却使不上力气。
沈琼华心间慌然,瞧着苏尤许面色苍白,腕间覆血地站在那处,不由得上前几步,急声喊道,“尤许,你快下来,我想好了,不等他日了,就现在吧,你随我们上陆去玩儿,好吗?”
苏尤许对他笑笑,唇色更加不见血色,“别过来了。”
一人拦了沈琼华前行,却是姚碧。
沈琼华瞧着她满面清泪,不由急道,“前辈,您不管管他么,他这是做什么?”
“我送几位离岛。”
温言听着姚碧语声噎噎,心下了然,上前将沈琼华揽进了怀里。怀里的人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张口欲言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黑玉台上的碎玉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不多时便见着了台面上渐现的繁杂纹路,似是什么阵法机关。
秋怀信勉力起身,撑着力气走了过去,“苏尤许,你我爱恨纠缠难辨,你想只身一人走了,撇开这万千恩怨么?我欺你瞒你,你不想着报还回来么?”
“秋公子惯会说笑,你我之间,何来爱意?”
秋怀信看进苏尤许的眼,轻声道,“我负你良多,自是要与你血肉交融同去,此后生生世世纠缠,将欠了你的、负了你的,统统还了给你。”
言罢,抬脚行了几步,似是要踏进苏尤许站立的阵法之中。
苏尤许冷面举剑,剑尖稳稳直指秋怀信。
“秋公子留步吧。今日事后,苏某生不与你同衾,死不与你同穴。”
秋怀信再不言语,肩头抵着剑尖,仍是向前走着。
苏尤许瞧着他胸前渐染嫣红,勾唇笑了笑,“到了如今,你仍是不信我所说。”
语罢,剑尖后撤出了秋怀信左肩,长指松了剑柄,疾化一掌推了劲风,将秋怀信击退几步,不过须臾之间,檀木架便轰然合拢如初了。
秋怀信血红染衣,眸目赤赤,在一片轰然回响声中嘶声欲裂,“苏尤许!”
鲜血生身为祭,启镇宫秘术。
沈琼华怔怔瞧着,温言亦是满面凝肃。倒是夏侯昭一早瞧出了端倪,早早便借着慕歌青的力悄然候在门边,此时见了这一幕,急急便出了禁地宫门。
姚碧心中不知是哀切多些还是恨悔多些,见着秋怀信眼无生机的样子,冷声道,“你想随了他去,是不是?可纵是你精于机关,也决计想不到,这机关会锁人生魂,百年后尤许才得以往生轮回,秋怀信,你若真想着还这债,那便好好活着,替他守住了这楚澜宫!”
秋怀信眸底赤红地望向姚碧,她却再不看他,只哀哀瞧住了苏紫陌的灵牌。
紫陌,我说了这样的谎话,你不要责我怪我,我不过是想着,教尤许那孩子安心走了吧,生生世世,别再与这人作纠缠了。
禁地微微震颤起来,姚碧依依瞧了苏紫陌的灵位最后一眼,掩尽清泪,决然转身带着另三人出了禁门。才走得几步,忽见秋怀信竟是折身返了回去。
“秋怀信!我方才所说,你可是半字不曾入心?!”
秋怀信一步不顿,直直走了回去。
“姚姑姑,我等不得百年。”
禁门轰然合拢。
姚碧闭着眸子,眼中凄恻俱皆掩进深处。
“因缘怎的错交到这般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重温94《九阴真经》,妈呀,我这少女心被撩得飞起。根本无心写文……哦呵呵呵呵呵
第35章 第 35 章
温家与毒门的船在来时路上损毁的严重,到得如今也只修得八□□九,如今境况,纵是这般修整不调,也只得归返。
姚碧受苏尤许之托,言说要将他们送离楚澜围界。
沈琼华因了苏尤许郁郁,又忆及祝归时重伤不醒,心情愈加沉沉。来时信言铿锵——“四人同去,当是四人同回”——如今却是言犹在心,物是人非。
姚碧见这两人神情黯黯,手里按着茶盏,思虑良久还是轻道,“曾有一只海兽,怪力无比,祸乱南海,后来是楚澜先祖以机关将它镇压于雾霞岛下,此后楚澜传人便俱皆守护这片海。可它时时会逃将出来,毁船繁繁,伤人无数。百多年前钟景云轻易便破解围界机关来到岛上,言说探看故人之子。”
沈琼华与温言不知姚碧此言何意,却俱是静静等着下文。
“楚澜密册载,钟景云感念先宫主对那孩子关怀备至,亲自为楚澜设计校对了多处机关,将那只海兽牢牢困在海底,此后还督建了一处机关,”姚碧闭着眼轻叹一声,“就是今日所见那一处。以血为灵,悍然开启,加固海底困牢,此海可得百年无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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