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翼,你怎么总是好了伤疤便忘了疼?”景阳的身子伏在冷青翼的身上,他的右手握成了拳,之前的击打让它仍是抵在冷青翼的心口位置,“我不想伤你,我警告过你,这样的话不许说,说了我会难受,十九岁那年我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再让人伤我,伤我的人我都不能放过……可你偏偏不听,你看,说一次吃一次苦头,什么时候才能长进?别再说了好不好?你不爱我不要紧,我爱你就够了……”
冷青翼的身子还在痉挛,但他的眸光已经碎裂,再无焦距。
这些话,以前说的时候,还有些害怕,可今日,却出奇地轻松。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为那人动了心,却没想到,不是动了心,而是在那人身上落了心。
他想念他,不由自主,无法控制,一想着,便觉得暖,暖得忘了疼,忘了怕。
心口爆出剧痛的瞬间,他又看到了那人,冷冷淡淡,深邃深沉,一抹纯粹的黑,一股炽烈的暖。
如此死去该有多好,不欠了,不累了,不难过了,也……不会后悔了。
******
冷青翼睁开眼睛,看着明暗不清的床顶由模糊到清晰。
屋子里黑沉沉的,只一抹月光刚好照射在他的床上。
应当已是深夜。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深夜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景阳是不允许别人留在他的屋子里的,不过今夜景阳也不在,他倒有些吃惊。
“唔……”微微动了动身子,心口和小腹隐隐而痛,浑身透着酸软,看来御医来过了,定是又吃了些很好的药。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披了外衣一步三摇地向门口走去,打开门,一阵秋风灌入身子,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些微微发抖。
屋子外面也没有人,不过,只是看上去而已。
“公子。”他不过刚刚想要迈过门槛,便有隐在暗处的侍卫忽然出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夜已深,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王爷呢?”他并不惊讶,倚靠在门边,按着心口吃力地喘息。
“宫中急召,王爷说明日亥时归来。”那人恭敬的开口,“王爷交代公子不要出屋子,好好休息。”
“知道了。”他撑起身子,转身回屋,把门关好,待到门外一阵动静后再无声息,他的唇角微微牵起。
拿了个包袱,收拾了些药物包好,他缓慢地走到床头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床栏处,拧动一根普通的床栏,竟是一处机关!书橱边上的墙壁缓缓挪动,露出一人可通行的缝隙。
暗道,阴湿幽暗。
冷青翼扶着墙壁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喘息。
墙上每隔十步,便有一处火把,那蜷缩在地上的一团黑影自是被火把照得清楚。
“小越……”唇角的笑容越发明亮,他加快了脚步,走到那团黑影身边。
“公子……咳咳……”地上的黑影,竟是应该已经死了的凌越!
只见他脸色灰白,唇角带血,浑身轻颤,汗水早已打湿了头发和衣物……
可无论如何,他活着。
“怎么样?景阳用了杖刑?”冷青翼蹲下身子,从包袱里拿了补血补气的药物先喂凌越服下,粗略检查了一下,好像没有流血的外伤,不过那衣物褴褛,隐约露着青紫红肿的身子,一看便是杖刑没错。
“咳咳……打到第五十几下……药效起了……咳咳……伤了内腑……不过还死不了……”凌越吃力地说着,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和每一次的咳嗽都能看到他所承受的痛苦。
药,假死药。
凌越曾经是王爷的人,忠心耿耿,一点都不假。
但凌越和冷青翼有约定,一诺千金。
为了那个约定,冷青翼和他说,必须要做好两件事。
其一,便是随时随地随身带着“假死药”。
其二,打点好处理尸体的下人。
第二十二回:牵心挂肚
处理尸体的下人,在王府里称为“送鬼人”,平日里人人避之,害怕沾染了晦气,景阳自是接触不到。这样的人,受尽白眼侮辱,没有任何地位,一人过着孤单谨慎的日子,便必然会有某些嗜好,眼下王府的送鬼人,贪财。
死人送到他的手上,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搜刮,将所有死人身上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搜刮的一点不剩。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这个鬼还是贪财的。
和死人待得久的人,都是胆子大的人,对于没有地位的送鬼人来说,谁给甜头便帮谁,管他是王爷还是乞丐,更何况,让他做的事,也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你是不是景阳第一个下手的人?其他十人呢……”冷青翼又在包袱里翻了几粒对内伤恢复极好的药,助凌越一一服下。
“嗯……我自然是第一个……呃……其他十人……有一个小厮伤了要害……救不了……还有两个丫鬟身子弱……咳咳……没扛下来……”凌越断断续续地说着,间或停顿,一阵急喘,想是疼得厉害。
“其他人,是不是都交给了揽月楼?”冷青翼拿出外敷的药,正打算涂抹,却被凌越止住。
“我歇会……自己来……”凌越闻着淡淡的药香,笑了起来,“公子……不要担心……一切都安排妥当……我这伤在这里待个几日……没事的……”
“嗯。”冷青翼看着凌越,笑得温暖,“多亏了你。”
“没……是公子……考虑地周到……凌越不过照办而已……”凌越也继续笑着,两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了,“那日公子的伤……可好了……这几日……公子去了哪里……”
“我没事。”冷青翼将手按在小腹之上,那里疼痛渐起,他轻轻按揉,不自觉地又想起那日倚在那人怀里,被揉得剧痛难当的场景,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这几日去了小怡那里……小越,你要快点好起来,帮我护着莫无。”
“公子……之前凌越说公子动了情……咳咳……公子还不信……”想是药效起了,凌越看起来轻松了一些,“只是……公子……你有心疾……乱动了心……咳咳……其实也是遭罪……”
“小越,我哪来的资格动情?”冷青翼扶着墙壁复又站了起来,继续笑着说:“有些回忆闲来无事的时候想想便好,哪有遭罪?半分都没有……好了,你好好休息,我不能待太久,屋子里没人怕生变故,有机会我还会来,有用的药就放这里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现在你是我的人了,知道么?”
“公子……”冷青翼已转身欲走,凌越又低低唤道:“别总是惹怒王爷……我是你的人……不想失了主子……”
“以前也没见你这般啰嗦,走了。”冷青翼继续扶着墙,渐渐消失在凌越的视线中。
“公子……”凌越唇边带笑,喃喃自语道:“其实凌越……早就希望被王爷下杀手了……呵呵……公子都不知道……”
他是死脑筋的人,即使他的心早已背叛,但他克制着所有的行为。
那一日,他的公子对他说:我们做个约定,若是景阳不要你了,你便随着我,可好?
是不是自那日开始,他的心底便时时浮着些期许,期许死后重生,身与心再也不用背道而驰。
回到空空荡荡的屋子,一室清冷孤独。
小腹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想是湿寒刺激,又有些发作。
冷青翼脱了外衣,缩进被子里,蜷着身子,压着小腹。
不吃药,自虐般让它疼痛,仿若那人粗糙的大掌还在,一下一下,带着疼带着暖。
“……”他张了张口,脸上微微散出红晕,试了几次,耳边听到了自己的低喃:“莫无……莫无……”
好暖,竟是只要这般念着名字也觉得暖。
他思念着,觉得心酸,却不觉得苦。
他推开他,并不后悔,若是可以少上哪怕一点的牵连连累,都是好的。
只是……
微微有些贪心,那日在莫无的屋子里,终是没有找到任何与那人有关联的物件做个留念。
莫无,你说你会记得那一日,是不是说,你便会记得我……
那一日,还有那个不诚实的我。
******
京城有两座十分有名的妓院。
一座是坐落城东的揽月楼,一座是坐落城北的落花阁。
虽都是妓院,虽都有名气,但各做各的生意,倒是相处的极为融洽。
这抢生意的事情,如何能融洽?关键是揽月楼养着的都是白嫩嫩的小倌,而落花阁出落的都是水灵灵的姑娘,只看你好哪一口,若是有银子,两边通吃更是好得很。
揽月楼的当家是个谜一般的人物,深入简出,就像不食人间烟火般,几乎从不见人。众人纷纷猜测,要么美若天仙,要么面若修罗。有人砸下大把银两想要见上一面,却每每回来,只记得那余音袅袅的琴音,仿若一场南柯梦境,哪里有那人半分影子,有不甘心者便胡乱吹牛,如此有的说美,有的说丑,一时间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而落花阁的老鸨,却是惹眼的很,招摇过市,就怕你不识得。
你看不出她的年纪,虽然她只画一种妆,只梳一种髻,只穿一种衣裙。
因为,她那一双勾魂的眸子,有时波光流转宛若纯真少女,有时郁郁深幽宛若垂垂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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