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卉额角青筋直跳,已是处于发怒的边缘,又怕自控不住得罪了陆家两老,赶紧朝苏青竹使眼色让他救场。
苏青竹吃得肚皮滚·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吓得陆家二老浑身一震,以为他要干什么事:“真了不起,陆府不过占着祖上的隐蔽在京城占了巴掌大的地,心气儿倒反而比朝廷大官还要高,挑个媳妇儿能比得上皇帝选秀,真是奇闻怪事。”
陆家二老被他一通嘲讽,气得面红耳赤,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这样趋炎附势的家里是怎么养出陆晋贤这种谦谦君子的?”苏青竹拍拍肚子,对着目瞪口呆的二老嘻嘻一笑道:“我吃饱了。”说罢便不客气地下了桌。
主人家请客,客人就算吃饱,也是要在席上坐着等主人宣布散席的,这是基本礼数,陆老爷看着苏青竹离去的背影,顿觉面上无光,王卉见苏青竹开了头,便也找了个借口拉了还在敲筷子笑闹的陆拾一道离席了。
陆老夫人气得拍桌:“这这这……晋贤这都带了一帮什么人回来,真是山野小民,不识礼数!”陆老爷也是面色不豫,陆老爷素来严厉,无论是教子还是对待下人,一丝不合礼数的小事都见不得,非要把苏青竹拉回来理论,亏得小椿在一旁拦着,要不然两人吵起来,苏青竹转头说不定就被轰出陆府了。
话分两头,这边一顿饭,苏青竹和王卉是把陆家二老都得罪了,那边陆晋贤的马车进了宫门,被两位导引太监带着入了内宫,皇帝竟是亲自从御书房出来相迎。
陆晋贤连忙下跪行礼,衣袂还未沾地,便已被皇上扶起,陆晋贤心中感动,拱手道:“皇上,君臣之礼不可废,皇上如此屈尊降贵,微臣愧不敢当。”
皇帝一听到陆晋贤到来的消息,早已屏退了左右,陆晋贤进了御书房,唯一伺候的小太监也走了出去,带上了门,这一番低调行·事的作为,陆晋贤便已经懂了皇帝今日要说什么了。
“朕听闻爱卿在云州地界险些遭到奸人谋害,可有此事?”
陆晋贤语气平和,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愤怒,不卑不亢地回道:“确有此事。”
“岂有此理。”皇帝的神色却还比陆晋贤更加怒上一些,仿佛受害的不是陆晋贤,而是他本人,“小小一个云州刺使,也敢对京官动手,你可查清楚了他背后有什么靠山,受谁指使?”
陆晋贤心中确认此事必定和七王爷脱不了干系,表面上却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能横加指控,只是淡淡道:“微臣不知,但心中自有计较。”
如此一说,皇帝也明白了,如今朝堂之上,能够这么嚣张的还有几人,扳着手指头也能数得出来,明面上就能和他这个皇帝对着干的,也不是没有,这位尊贵的九五之尊幽幽叹了一口气,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更显得有一丝凄凉:“朝堂上下沆瀣一气,藏污纳垢,陷百姓于水火之中而不顾,是朕无用,治国不力。”
“皇上千万不要妄自菲薄,皇上爱民如子,有这样的君王,乃百姓的福气,善恶自有轮回,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人终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只需静待机缘便可。”陆晋贤忙说道。
皇帝点了点头,自继位以来,所受的屈辱当真不是君王能够忍受的,他一直隐忍不发,早就已经练就了无所不能放下的脾性,此番作出姿态也不过就是在陆晋贤面前摆明自己誓与权臣斗争到底的决心,告诉他自己与他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让陆晋贤能够安心为他办事。
正事谈罢,皇帝又与陆晋贤家长里短一番畅谈,说起陆晋贤如今尚未婚配,宫中倒有适龄的公主,七公主和九公主都是芳龄正好,各有风姿,希望陆晋贤多来宫中走动,以后亲上加亲。
陆晋贤虚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往心里去,皇帝又颁旨赐陆晋贤宅邸一座,黄金布匹及各类珠宝玩物各若干,命人送至陆府。
当朝四品以下官员往往没有私人宅邸,只能合住官邸,御赐府邸则是无上的荣耀。
陆晋贤领旨谢恩,便被导引太监领着出了内宫。只见迎面走来一人,身着官府,身材干瘦矮小,双眼极小,只仿佛从两道缝里射·出来两道精光,留了一把山羊须,走几步便要捋上一捋。
引路太监在一旁小声向陆晋贤介绍此人的身份,正是礼部尚书杨铿,陆晋贤略略行了礼,杨铿却在陆晋贤面前停了下来。
杨铿比陆晋贤矮了半头不止,气势却十分倨傲,指着陆晋贤便问:“可是新近上任的通政司参议?”
陆晋贤点头称是。
“见到本官为何不跪?”杨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杨大人……这恐怕不必了吧。”旁边跪着的引导太监这时候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前朝本有民跪官,下级官员跪上级官员的规矩,但本朝建立之后,平民仍然要朝官员下跪,官员之间便没有那么繁冗的礼数了,除了见到皇上和王爷需要下跪行礼之外,上下级官员之间相见,点头行礼也就是了,杨铿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这是要给陆晋贤一记下马威了。
杨铿踹了那太监一脚:“闭嘴,你个阉狗也敢擅自说话。”
“杨大人好派头,大人乃礼部尚书,最重礼节,果然让陆某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道,杨大人是依据哪一条规矩让下官下跪行礼?若是前朝的规矩,先帝创业之初便推陈出新,废弃了前朝冗杂的繁文缛节,杨大人却要恢复旧制,这是对先帝的不敬,若是本朝的规矩,当日我见到七王爷尚且没有下跪,若我跪了杨大人,岂不是说明杨大人的身份比七王爷还要高贵?传到七王爷耳朵里可就不太好听了。”陆晋贤眼皮不抬,说出来的话却把杨铿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偏偏他说的句句在理,杨铿又无法反驳。
“你……你……”杨铿一时语塞,此时要是陆晋贤真的朝他下跪了,他不跪七王爷反而跪他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在七王爷面前煽风点火,他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反而坏事,恼恨道,“陆大人初入官场,不知水深水浅,才敢这样桀骜不驯,只可惜站错了地方,蚍蜉之力如何能撼动大树,我奉劝陆大人还是谨慎行·事,明哲保身。”
陆晋贤微微一笑,那笑容满是讥诮:“陆某熟读圣贤书,却不曾在里面看过明哲保身四个字,不劳杨大人费心,陆某自走马上任之日起,便会在家里备好一口棺材,以备不时之需。”
话已至此,杨铿本意是想让陆晋贤知难而退,可是却从陆晋贤这抹讥诮的笑容里看到了森森的杀意,此刻有一股莫名的惶恐从心底升起,觉得背上发寒。陆晋贤这种人是可怕的,他不畏死,他没有欲望,他也没有弱点可以利用,他甚至有一种预感,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在这个人的手里翻船。
“杨大人走好,下官告退了。”直到陆晋贤的身影走远,杨铿还沉浸在刚才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当中,久久才回过神来,他是个胆小的人,所以他谨慎,善于察言观色,所以他能步步高升,当上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他不能让这一切就这么毁于他人之手。
杨铿出了皇宫之后没有回府,而是坐着马车匆匆往定安王府赶去,他意识到陆晋贤此番回京,必然会掀起一番大·波浪,到时候他们这些坐在一条船上的人,难免要受到颠簸,无论这种可能是否存在,都要将威胁尽早扼杀才行。
匆匆忙忙进了定安王府,不擅察言观色的下人却说王爷在马场,让杨大人稍等片刻。谁知杨铿在客厅坐立不安等了一个时辰,还未等到人,实在等得不耐烦了,便让下人带着去后山马场直接找人,杨大人站在那里,远远地看见一匹马风驰电掣而来,正是朝着他的方向,杨铿赶紧抱着头躲到一边,全无朝廷大官的威风可言。七王爷一拉缰绳,那匹宝马的两只前蹄高高举起,堪堪避过杨大人的脑袋,而七王爷搂住身前红衣女子的腰,在空中一个旋身便稳稳地落了地,那名女子见了杨铿狼狈的模样咯咯笑了起来,正是最近颇受宠幸的西域舞姬夜姬。
杨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
七王爷仍是搂着怀中的女子,当着杨铿的面搂搂抱抱,嘲笑道:“杨铿你老了,胆子也越发地小了。”
杨铿整了整衣衫,望了一眼衣着火辣暴露的夜姬,眼神闪烁。
“有什么话就说,不用回避。”七王爷道,夜姬闻言嫣然一笑,火热的红唇当即亲昵地印在七王爷的脸上。
杨铿的老脸浮上尴尬的红,仿佛一块新鲜的猪肝:“陆晋贤已经抵达京城,皇上今日召见了他,这人恐怕以后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王爷还是尽早除掉他为妙。”
“陆晋贤?”七王爷像是回忆了许久,才想起这个不值一提的名字,道,“区区一个新科状元,有什么可惧的?你们这帮文官成日里没事干,胆子也变得老鼠大,就他一个文官,还能翻起多大的浪来。”七王爷波澜不惊,牵着刚才那匹宝马便信步走了起来,杨铿只好亦步亦走地跟着。
“王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蚁穴虽小可溃千里长堤,皇上此番力排众议召他回来,恐怕是有什么计划,未免以后夜长梦多,还是及早掐灭所有可能的火苗才是。”杨铿继续不依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