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之内,就算是重修一条拦河大坝,也须有几千劳力才能完成,到时候再给工部和兵部施压,不许派兵给陆晋贤,谅他有三头六臂,也绝无可能功成而返。
陆晋贤却似浑然不觉杨铿的阴谋,面色波澜不惊道:“杨大人说十日,那便十日吧。”
这一句话说出,满朝哗然,纷纷在底下窃窃私语,想这陆晋贤真是骄傲自负信口开河,黄河水患每遇连绵暴雨便祸患成灾,这么多官员都无可奈何,区区一个陆晋贤能办成什么大事,七王爷一干党羽更是摆明了看好戏的架势。
连皇上也吃了一惊,劝道:“陆爱卿有此雄心壮志是好事,只是这十日之限未免太过仓促,不如就以半月为期吧。”
话不多说,陆晋贤领命之后,便带上苏青竹、王卉、陆拾、小椿和一干家丁简单收拾了行李细软,火急火燎地往受灾重地南阳赶去,为了加急赶路,便弃了马车,众人骑快马日夜兼程,苏青竹骑得是他那匹坡脚的留青,留青蹄子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跑起来还是有些颠,苏青竹又是最近闲来无事新学的骑术,自然比不上其他人,在队伍后面跟得十分勉强,每天下来都抱怨留青颠得他屁·股痛,要说换马他又决计不肯。
如此一行人便到达南阳境外,马蹄过处,一路都可见衣衫褴褛的饥民乞丐,拖着老人孩子千里迢迢去其他郡县讨口饭吃,年老体弱的走在半路上就累死饿死了,同行的其他人也都是饥饿交加,哪有心思埋葬,道路两旁饿殍随处可见,有些腐烂了一半,散发出阵阵恶臭,惹来成群的飞禽啄食。
到了南阳城门口,便看见大堆的流民乞丐或坐或躺在城门外,一旦看到衣衫还算整洁的人进出便上去一阵哄抢,将路人身上的钱财食物掠夺殆尽,这样的行径已经跟强盗无异了,守城的士兵人数远远比不上这些饥民,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敢上前阻拦,要知道这些快要饿死的人是罔顾王法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陆晋贤一路赶来,险些也遭到这些流民的围堵,幸而南阳守备官员们早就听闻钦差大人即将驾到的消息,表面工程需得做足,派出一队重兵远远夹道迎接,此时正是午膳时分,南阳太守刘抱仁站在列队的最前方,陪着一脸笑邀请陆大人共进午膳,陆晋贤却连寒暄都不及,一行人冒着大雨马不停蹄便去河岸考察。
不看不知道,今年这暴雨来得又大又凶,灾情比往年更是严重,拦河大坝坍塌了一大段,沿河一带的村庄田地尽数淹没殆尽,仿佛沉入一片汪洋大海,当时来不及逃脱的百姓被卷入大水之中活活淹死,此时这片汪洋之中正漂浮着一具具面目肿·胀的浮尸,幸运的尚能被逃生的家人认领埋葬,不幸的举家都死了个干净,无人收尸。岸边随处可见披麻戴孝的幸存百姓,香火烛台沿着河岸一字摆开,白色纸钱蝴蝶般飞舞,痛哭声此起彼伏。
陆晋贤一行人本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被震撼了一番,纵然是一向事不关己的苏青竹,望着这一番情景也是皱紧了眉头,目光忧虑。
可这里的父母官刘抱仁看到这样惨烈的场面,却一点都不为所动,依旧腆着一张笑脸,鞍前马后地讨好陆晋贤道:“陆大人远道而来,还是先去府上用饭吧,这水患治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是先吃饱饭要紧。”刘抱仁早已得知陆晋贤立下十五日军令状的传闻,七王爷党羽也派了人招呼他对待陆大人只需“表面逢迎”,刘抱仁此刻心里也等着看这位陆大人的笑话,但表面上仍然要客客气气,给足陆晋贤面子,至于背地里,那又两说了。
“不忙,你手下有多少人可用?这雨看起来还要下上几日,先将大坝的缺口填上才是。”陆晋贤道。
刘抱仁这下神色便有些尴尬起来,“回大人的话,府上下人三十有二,听候大人差遣。”
“三十二人?这么大的灾情就靠这三十二人?此地的守军总兵是谁,为何不派兵增援?”饶是陆晋贤喜怒不外露,此刻也不免拔高了声音。
那刘抱仁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道:“回大人,镇守此地的南阳军总兵乃郑光源郑总兵,前些日子下官已经派人将此地的灾情报告给郑总兵,只是……”
“只是什么?”
“郑总兵说近来南阳□□频繁,南阳守军尽数派遣镇压暴民,分不出人力来修堤。”刘抱仁道,一副我就是拿不出人来,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欠揍表情。
“荒唐,暴民从何而来,不正是被水患逼得无家可归的良民吗?若不是吃不上饭他们怎会愿意去做窃贼土匪,不先来整治水患,倒急着先去镇压暴民,真是本末倒置,可笑至极!”陆晋贤咬牙道。
“陆大人,这……下官也是这么想的,可这郑总兵来头不小啊,下官这点薄面儿,人家根本就不看,不把我赶出来已经是我的运气了。”刘抱仁一脸为难的颜色,四两拨千斤便把烫手山芋抛了开去。
“哦?怎么个来头?”倒是一直不发一言的苏青竹说了话。
那刘抱仁只认识一个陆晋贤,其余众人的身份一概不知,见这苏青竹穿着普通,必然不会是什么达官显贵,猜测可能只是陆晋贤的随从,因而并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说话间语气也十分随意:“你不知道,这郑大人有个养女,貌若天仙,那样貌,啧啧啧,前阵子被送去定安王府,很得王爷欢心呢。”
“又是七王爷。”小椿咬牙道,“这七王爷,当真是荒·淫无道,养得这全天下都是一群狐假虎威的狗官,专门坑害百姓,有这样的人当权,百姓还有什么安乐可言。”
苏青竹却难得回护了一句:“话不是这么说的,狐假虎威,老虎未必知情,也不能全怪在老虎头上。”
小椿眼珠子朝他瞥了一瞥,气道:“苏青竹,你这是向着谁说话呢,少爷待你这么好,你竟然胳膊肘向外拐,我们是少爷的人,少爷的敌人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苏青竹无辜摊手。
“行了,你俩别吵了,赶紧想办法才是。”见两人总跟黄鼠狼遇见鸡似的,说着说着就杠上了,王卉当即站在两人中间,挡住了接下来多说无益的口舌之争。
“好个郑光源,那我便去会一会他。”陆晋贤道。
刘抱仁点头称是,微隐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目送着陆晋贤一行人马蹄匆匆地离去,心想什么钦差大人,势单力薄能有什么威风,等到了军营,有得好果子吃,正在得意洋洋地思量着,后背突然被人重重地一拍,才发现陆晋贤带着的一帮人里还有一个人留在这里,听小椿方才叫他的名字,似乎是叫苏青竹。
“刘大人,你府上的三十二人也是人力,借我一用。”苏青竹一手牵着跛脚马,一手亲密无间地搭着刘抱仁的肩。
刘抱仁身材干瘦,被苏青竹搭着就像一只动弹不得的瘟鸡,又忌惮着苏青竹毕竟是陆晋贤随身带来的人,不好当面顶撞,只敢委婉拒绝道,“不知您要这三十二人做什么?府上区区三十二人,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奴才,做不成什么大事的。”
“噢,失误失误,算上刘大人,应当是三十三人才对。”苏青竹笑得牲畜无害,刘抱仁却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他原本觉得这人跟在陆晋贤身后沉默寡言,不像什么能人,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好打发,苏青竹继续道,“做什么?自然是做些父母官当做的大好事,刘大人放心,等回了京城,定会把刘大人今日的丰功伟绩,一分不少地写进奏折禀明圣上,让皇上知道,刘大人在这地方把父母官当得有声有色。”
刘抱仁只当他是以告御状为要挟,一头冷汗瞬时下来了,连称呼都改了,连声恭敬道:“好说,好说,一切听凭苏大人吩咐。”
苏青竹只当并未发现他语气间的变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么刘大人即刻就集结所有的手下,顺便准备五条小船,速速赶来,我就在此地等你。”说罢又补了一句,“刘大人可要抓紧时间,我的耐性就只有半炷香而已。”
刘抱仁见苏青竹那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里暗藏玄机,哪里还敢怠慢,急急忙忙赶了回去,速速准备了船只凑齐了人员来到河岸边,河岸边原本就有不少凭吊死者的百姓,此时又听说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已经到来,正差遣着刘大人做事,都闻讯前来围观,里外围了三层,多是见刘抱仁占着父母官的位置不干实事,早已对他心存不满,一方面觉得历来官官相护,钦差也不能免俗,肯定做不出什么好事来,另一方面还是希望老天有眼,能够看到有人治一治这狗官,挫挫他的锐气。
刘抱仁和他的手下一到,还没来得及喘平了气,便听苏青竹不紧不慢道:“刘大人果然效率神速,那就有劳刘大人把你的子民从河里捞上来了。”
刘抱仁哪知道这苏青竹竟然是要他干这种晦气的脏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在地。此时南阳百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更是发作不得,只好厚着脸皮差遣手下的人道:“大人的吩咐听见了没有,怎么一个个还杵在这里,还不快去捞!”自己仍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