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陆晋贤不说话,老板自己往下降了一些,心下这下总成了吧。
陆晋贤依然沉默不语。
老板急了,莫非是个识货的?又降了降:“这价格可是已经很公道啦,到了别地儿你再想用这个价格买到这样好的马可是难啦。”
陆晋贤仍旧一言不发。
“公子觉得怎样的价码合适?您说吧。”
陆晋贤却老实答道:“老板,我没钱。”
老板又是一个踉跄,心内十万匹千里驹在奔腾,脸色顿时阴云密布:“没钱你来买什么马?!”
陆晋贤却不着急,而是把脸色难看的老板拉到一旁,从包裹里摸索出一物,压低声音道:“老板你看这个如何?”他拿出手的,正是刘刺使先前赠的七色琉璃麒麟。
云州的商人比别地的也要见多识广一点,并非只识得马匹,其他宝贝也是有一点眼光的,老板看后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但态度仍然生硬:“你这四匹都是好马,每一匹纵然不值千金,也有百金,眼下你就拿这东西来抵,恐怕不够。”
“老板,你误会了,我并非要拿此物来抵,不过是作个信物罢了。”陆晋贤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我乃刘刺使府上的贵客,刘刺使赠与我此物,我便以此作为信物,你拿到刘刺使府上换成现银即可。”
无商不奸,那马场老板自然是有些见识的,这七彩琉璃有价无市,一看也就刺使府能出了,当即便对陆晋贤的身份深信不疑,这琉璃价值虽及不上这几匹好马,但更重要的是给刘大人做了个顺水人情,他们这些生意人,少不得要仰仗地方官员的荫蔽,自然要跟官府打好关系。
几人骑上马就要走,此时却见一个马夫牵着一匹跛脚的马经过,往远处走。
那马伤痕累累,鬃毛早已脏污不堪,但一双眼睛却仍然坚毅而明亮,苏青竹看了许久,问马场主人:“这是要做什么?”
“这马不听管教,踢伤了富商孙老爷宝贝儿子的腿,孙老爷当场气的跳脚,打断了这畜生一条腿,还不解气,现在命我们拖到山里杀了。”老板不以为然地说道,他虽是以鬻马为生,却不需要亲自饲养,自然只是把马当成牲口,说杀便杀了,不会有有一丝留情。
苏青竹见那马被抽打得都是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却没有摇尾乞怜的意思,仍旧昂着高傲的头颅,不由心下一软拦下了牵马人:“我想买下它。”。
“这……”老板有些为难,“这不妥啊,公子您要别的马都行,这匹……要是被孙老爷知道了,恐怕会不高兴啊。”
“我们把马牵走,孙老爷那边要是问起,你就说马已经杀了。”陆晋贤道。
那马场老板还在犹豫不决,陆晋贤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老板听完竟然是茅塞顿开,顾虑全无,当即便令那个伙计把缰绳交给了苏青竹。
马是买了,但是匹病马,不仅骑不得,还得好生照顾,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死在路上,于是到最后还是苏陆两人骑着一匹马,苏青竹在前,陆晋贤在后虚环住他,两人靠得极近,隔着一层衣物便能感知彼此的体温,苏青竹本是企图和王卉共骑一马来着,还没爬上去就已经被王卉一脚踹下来了,按说两人这个姿势,苏青竹原本是什么心思都不会有的,可是好巧不巧有了那一夜的出格越矩,他就难免要想多,把脊背挺得十分僵硬。
每每转头偷看陆晋贤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他便觉得自己不争气,这样就仿佛小儿女情态,脸色一阵绯红一阵青白。
路途枯燥,是不是还要颠簸几下,颠一下苏青竹刻意留出的距离便给颠没了。
沉默着气氛更是尴尬,便努力絮絮叨叨地说东扯西。
“你刚才对那老板说了句什么话,他竟然就这么爽快地把马让我们牵走了?”苏青竹问,其实他多半也猜到了,只是没话找话。
“我说,我以与其他马匹同等价格买下这跛脚马,让他一起找刘刺使要银子去,若是那孙家不依不饶,你就搬出刘刺使的名号,告诉孙老爷是刘刺使的朋友带走了马,谅他也不敢再追究了。”
“陆大人这人都出了城,还不忘给老朋友下套,刘讼雪为了请你乖乖入瓮割肉放血赠你一尊琉璃麒麟,谁知道你还不满足,反过来还要从他那里再榨出几百两银子来。”
“过奖过奖。”陆晋贤突然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
“干什么……”苏青竹又僵了一僵,被困在陆晋贤两臂之间大气也不敢出。
陆晋贤又把一手放了下去:“换个手。”
“……”
草木皆兵的苏青竹继续不停讲话转移注意力:“这刘讼雪出了名的一毛不拔,送出几分礼就必要收回几分利来,他在你这里做了赔本生意,你当老板还能顺利问他讨得钱去?”
“他不给不成,云州马场几代生意人,势力必也是不容小觑的,背后更是有一帮不好惹的人物,刘刺使胆子再大,也不敢不给他们几分薄面。”
苏青竹淡淡一笑:“我还道你是不会算计别人的人,真是高看你了。”
“非也非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罢了。”
话止于此,苏青竹便接不下去了,倒是陆晋贤开口:“你那跛脚马,准备叫什么名字?”
“名字?还未曾想好。”
“就叫留青吧。”这陆大人这是给起名起上瘾了啊,他这压根还没提要求呢,陆晋贤就擅作主张决定了。
“留青?有何名目?”苏青竹不解。
陆晋贤正经一笑:“七王爷的千里名驹叫“阙白”,你的跛脚马叫“留青”,不正是棋逢对手吗?”
苏青竹喃喃道:“你用一匹跛脚马与七王爷的千里名驹作比,这是借机嘲讽七王爷吧……”
“聪明。”
陆大人认真计较起来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一路马蹄颠簸,夜往昼来又过一州,离京城是越来越近了。
☆、针锋初对
京城繁华富庶,跟云州又是截然不同的气象,京城里衣着锦绣的人,泰半都是官宦子弟,祖上三代,总能有个亲戚能担上一官半职,不管是隔了几代人,表了多远的亲戚,都是值得说道的门楣荣耀,走路都能带着点嚣张跋扈的风声。
陆晋贤就是这样的官宦子弟,曾祖父曾在朝中担任个六品芝麻官,祖父和父亲虽未在朝廷任职,却也中过举人,算半个官老爷,纵然称不上簪缨世家,也算是书香门第。
陆晋贤此番进京并不匆忙,先行回了一趟陆府,进门便见陆家上上下下的仆人全都站在门口恭迎大少爷的驾临,一行人更在管家身后走进正厅,只见沿途两旁的下人像波浪似的弯下腰来行礼,接龙似的一句接一句地念道:“恭迎少爷回府。”
苏青竹暗嘲道:“陆府好大的排场。”
陆家二老看到宝贝独子归来喜不自禁,陆老爷更是觉得皇上此番召陆晋贤回京必是即将重用的征兆,十分高兴,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今天也一直慈眉善目。
陆晋贤将随行的苏青竹、陆拾和王卉一并介绍了,陆老夫人一见王卉脸色便有些不一样了,陆晋贤去时孤家寡人,来时却带来这么一个女子,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陆老夫人本想找个机会私底下向陆晋贤问个明白,可惜陆晋贤在家里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皇上一道口谕召进了皇宫,午膳时分,陆老夫人的目光一直在王卉身上上下打量,恨不能从她身上戳出个孔来,王卉今天本来有所准备,尽可能地表现得端庄识大体,但是此刻在陆老夫人的注视下也不免有些心慌,不断地朝苏青竹抛出求助的眼神。
“王姑娘今年贵庚?”陆老夫人率先打破沉默。
“咳。”王卉一口豆腐羹呛在喉咙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老夫人脸色就难看起来了,大姑娘家的坐要有坐相,吃得有吃相,这位显然这两方面都不太合格。
王卉咳了一阵,本想就此掩饰过去,谁知陆老夫人仍然锲而不舍地等着她回答,王卉只好咕哝道:“二八。”
“哦,二八,那是一十六岁?”陆老夫人瞧着她,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
“是二十八。”王卉提高了嗓门答道。
陆老夫人声音立马拔尖了:“什么?!”片刻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定了定神继续努力扯出一丝和颜悦色的微笑:“王姑娘哪里人,家世门第如何?”
王卉自知今日躲不过,一一老实答了,陆老夫人越听越不满意,最后面上假笑都挂不住了,冷着脸道:“王姑娘,我想你也知道,我们陆家世代为官,也算是门楣有光,犬子更是天资聪颖,自幼身负家室宗族厚望,日后也必定要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才能相配,寻常的庸脂俗粉,可不要妄想进我陆家的门。
“陆老夫人,小女子自知身份低微,无法与陆大人相配,但我对陆大人的真心天地可鉴,还望夫人成全。”王卉素来不会作低伏软,此刻已经是十分忍耐了。
可陆老夫人仍止不住喋喋不休:“你们从乡野之地来,自然不知道我们家晋贤在京城多么受大户人家千金的喜欢,晋贤就是逼着眼睛乱挑一个,也远远胜过你这乡下来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