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君衡冷笑一声,陡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唰”一声直刺那位正襟危坐的八殿下,“阿七若性命不在,八殿下别想坐稳那个太子位!君某并非可戏幼童!”
独孤瑾丝毫不因为这柄寒光凛凛的剑架在脖子上而惊恐,他反而拍掌大笑,“有趣有趣,我的七哥从生下来便不得人惦记,没曾想,他一直苦索不得的君公子,竟真对他起了心思?”
这是君衡暴露给他的软肋,他焉能不喜?
君衡冷冷一笑,嘲讽地还剑入鞘,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年节姗姗来迟,这一日朱雀长街满是辉煌璀璨的烟火和灯火,河道两旁亮如白昼,路人如舟行流水,光影交错,绮灿的烟花在头顶满蓬地散落。
画舫载了满船霞光,箭一般地冲到了林立船只的最深处。
幽水迷离,烟花绚烂,微霏的细雨笼着不眠的月州城,谢澧兰的斗篷浸了冰凉的细雨,淡然地负着手立在船头,雨丝穿缀他飘逸的长发,白袍底精致的流云暗纹活络欲生。
他只是小立,然而河道边赏美之人已经络绎不绝地涌了过来。月州人爱美到痴狂,敢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对心上人诉说爱意,这是寻常事。
但船中的卫子臻显然心境便不那么美妙了,他拉了一把谢澧兰,将少年固执地拢入玄色宽袍中,分明是醋意大发,还要低回婉转甚至虚假地说:“兰兰,河风大,躲我怀里来。”
谢澧兰并未答应。
直至又过了许久,画舫边有无数尖刀船飞过,影尘散开,此刻谢澧兰幽微的声音轻似幻梦:“卫子臻,你一向觉得我聪明是不是?”身后的卫子臻没有说话,只是隐隐猜到了什么,谢澧兰慢慢地,声音里携了一丝颤抖,“那我猜,你今晚便走,会不会成真?”
卫子臻整个人似乎僵住了。这一点谢澧兰感受得到。
同样还能感受到的,便是卫子臻的叹息和浅笑,他轻轻的哈气,暖意沿着谢澧兰细嫩修长的脖颈晕染来,身后之人的怀抱又更轻了些,更温柔了些,“兰兰,你舍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表示,他根本没有舍不得。
啊,小卫,你掉进了谢boss的温柔陷阱啊,清醒点!清醒点!
☆、何谓成全
锦袍下的谢澧兰,没有正面回答卫子臻的戏谑之语。他平静地望着不远处一川起伏的灯火,烟光璀璨明灭,俊美的面孔竟携上了妖艳,“你走后,我必无人庇护,你走后,我必沦为鱼肉。将军如此安心,是对我寄予了怎样的信任呢?”
他挑了纤长的眉梢淡淡一笑,妖色尽露。
卫子臻抱着少年的手不自觉地扣紧,再扣紧,他低低地俯下身,在谢澧兰的耳边道:“谢澧兰,我知道你不会。无论如何,我信你能护住自己。北燕苦寒,不适宜你养病,否则,我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在月州。”
“听着倒是真心呢。”谢澧兰的语调散漫,听不出是褒是贬,“你为了独孤九不惜身家性命,违逆陛下旨意,也要回北燕。那么,我自然便是你留在月州的人质,是也不是?”
这少年总是聪明得让人无可奈何。
卫子臻闭了闭眼,“我的身家性命,都是九殿下所给,我不能负他。”
他这一放松,少年已经彻底挣开了他的怀抱。谢澧兰克制地咬着唇,差点没忍住一脚踹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年节晚上防卫稀松,看来将军是万事俱备了,那便走吧。”少年看起来又恢复了冷漠,卫子臻惊了惊,想要上前却被谢澧兰横掌隔开,“你对我的心意,连我自己都不信,休说陛下和别人了,当人质什么的,将军未免太自作聪明。但有一句话你是说对了,我能护住自己。卫子臻,再见!”
他惊诧之际,画舫边鬼魅似的飘出一条尖刀船,谢澧兰轻巧地跳上小舟,手里捏着卫子臻送给他的兵符,讥讽地扬唇:“到此为止。”
说罢,那撑船人摆起长篙,小船鹰隼般地疾飞远去。
卫子臻一直都明白,谢澧兰有无数逃离他的机会和手段,他不走,他便以为,他是要在自己身上讨要什么。
那些身外的名利,不管谢澧兰要什么,他倾囊相授。
只唯独,他早已拿不出那颗完全的心。
看着逐水而去的尖刀船,以及那抹银白若雪的身影,他慢慢地弯下腰,苍白的发一丝一缕坠入水影之间,波光粼粼的湖面,冷峭的俊脸似是颓然,又似是解脱。
谢澧兰的船飘出老远,沿着河道往上游溯去,撑船的徐公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却隐约有种感觉,殿下大约是不舍的,他的神思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上游的人烟稀落些,喧嚣的繁华脑后而去,谢澧兰终于有了动作,那枚虎纹兵符被他揣入衣襟里,过了许久,幽深的眼眸比这深冬的湖水还要冰冷些,徐公僵直了脊背,撑船的手也停顿了等待他发话。
“徐公,我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才得到一支暗卫,是不是不大划算 ?”
这般喃喃自语,却骇了徐公一跳。他浑浊的双眼直了,讷讷问道:“那,殿下要什么?”
要什么。谢澧兰淡淡地道:“要回我的东西。”他转头看过来,雍容地负起了手,“徐公你知道的,我这人,只要心血来潮,即便散尽家财也好,但要是宵小起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那便只能让他有来无回了。”
徐公不说话了。
闹哄哄的年节,直至黎明时分依旧意犹未尽,往这玉带河上游一直走,到了尽头,有一座安僻久置的茶楼,因为无人修葺,荒凄的蔓草罗络其上,但挂着的两盏醒目的红灯笼,却飘摇在霏霏的细雨之中,很是有几分韵致。
小船再度以鬼魅的速度荡入了尽头,没入夜色之间。
卫子臻果然趁着夜里离开了月州。
他如今这一去,便是边境拥兵自重的镇北王,永真帝的猜忌和防备自然必不可少,北燕王廷还要忌惮几分。
永真帝提起这个卫子臻,气极也恨极,以至石梅子这几日很受了些陛下的气。
石梅子隐约觉得,他和八殿下独孤瑾私下诸多往来之事,被陛下得知了。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但石梅子渐渐揣摩出了自己已被防着的境况。
朝议之时,镇北王称病未至,但只要还算有些人脉的,都知道,如今的卫府人走茶凉,只剩下一具光鲜的空壳。
称病是权宜之计,但用不了多久,真相大白于人前,卫子臻抗旨不尊,永真帝必定难做。
现在时日尚浅,未到时机,那群以独孤瑾马首是瞻的老臣们选择了缄默。
下朝之后,永真帝沉着脚步回后宫里去,杂花生树的后花园,砌了整块的嶙峋兀石,亭榭间跌跌撞撞的宫装女人,两道卧蚕眉,朱砂花钿,斜红飞倚,正打着扇扑着什么。
这是冬日,既无蜂蝶,也无蚊蝇,永真帝有些惊奇,待走上前几步,才发觉这女人很有几分熟悉。他站在廊下看了许久,直至身后的宦者压低了尖音道:“陛下,那是七殿下的生母。”
仍占着宫中一席之位,封了个婕妤,因为早几年遭人陷害,现在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这是宦者未说出来的话。
永真帝细细思来,他和这女人已好些年头未见过面了,不但她,就连她生的儿子,他也不大待见。因为君衡闹得满城风雨,于皇家而言更是一桩丑闻,永真帝平素只要念及独孤琰,便觉得胸臆之间有股直欲发泄的嫌怨之气。
但见那女人单纯地扑扇,追逐着虚无跑去,他的心里还是难言的。
不知不觉便问出了口:“老七近来在做什么?”
七殿下除了那身皇族血脉,并无官爵加身,平素行事作风,不会为人所忌,自然也便没什么人知晓,宦者哈腰拱手:“奴才不知。”
“召他进宫一趟吧,便说他母亲想念他了。”永真帝说罢,便复杂地望着天叹了声。
那谕旨下到独孤琰的府上之时,青年正阖着那双凤眸沉睡,锦被沿着床榻滑落了半边,门外有人传唤,也听不见答复。
独孤琰身边的书童匆匆迎上去,“天使稍后,我家殿下身体不好,正在休息,天使稍容片刻,小的去传唤几声。”
宦者点头答应。
书童赶忙扭头跑回去,大喇喇闯门而入,阳光才抛入一线,里头风神奇秀的男人,漠然地站在面前,神色很有几分不耐。而他身后,独孤琰的床褥整齐地贴在身上了。
书童呆了呆,再也顾不得此刻宦者仍在房门外的园中等候复旨。
寝房的门被关上了。
再对上君衡时,书童显然口气不善了,“君公子,你害得我们家殿下还不够么?”
才十七八岁的书童,敢这么瞪着他,指着他的鼻子说话。
君衡不屑地嗤了声,“我不跟你废话,把外面那人乱棍打出去!”
“凭什么?”书童的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这是我……殿下的宅院!”
一个外人,敢这么颠三倒四吆五喝六的,书童气哼哼的恨不得冲上去揍人。
君衡说完这句话,懒得理会似的,他回到独孤琰的榻边,青年凤眸紧闭,眉峰宛如乌墨,玉白的脸毫无血色,他看了会儿,便皱眉将人抱起来,横着腰将他纳入怀里,趁书童目瞪口呆,他冷冷挥斥道:“难道要你家殿下这样去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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