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可是自己早已堕入地狱,疯狂成魔了。
后来呢?后来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跪在青石板上一遍一遍磕头求罪,一遍一遍的恳求饶恕,饶恕那群所谓的不相关。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给他希望再打破他的希望,最后告诉他,除非无望碑倒,沧浪水竭,日落东方,否则他永远不会放过花家,放过这满身罪孽的一家人。
我曾希望,希望乱世起,风云乱,然后大展宏图。后来我希望身在山野,含饴弄孙,一辈子普普通通。可是后来呢,我只想隐匿人群,被掩埋,被遗忘,永不提及。到最后,我才发现,什么叫做天地之间,身无所寄。被命运遗弃了人,早就没了立足之地了。而今恩怨已结,往事难改,夙愿无期,只希望握手言和,命运玩弄下互相最为亏欠的人不必冥河地府永生不见。
“焯麟,二哥真的去搬救兵了。”溪蓝用尽全身的力量搀扶着花鸣鹤。老人步态微喘的走向,脸上显现了不正常的红润,欣喜、欢悦和幸福,走了过去。
我恨过叔父,恨叔父固执的要把你交给千钰那恶贼;我恨过你,恨你,恨你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连萦瑜也不放过;我也恨我自己,恨自己为何要贪恋儿女私情让你一个人孤立无援,孤苦无依;我想我最恨的,是苍天不仁、命里捉弄。可是,今天我不恨了。斑点灰褐的手带着纵容,宠溺,迁就向当年那个喜欢捉弄别人的小孩伸了过来。
这番未能说出口的话,全都融散在那双饱经风雨的眼睛里,将心中被感激和谢意激起的层层巨浪化为夕阳下无限的平静。这是一个从未有过尺寸功劳于世人的过客,这是一个为诺千里徙步至死不悔的兄足,这也是一个等待了大半人生的有心人。或许,此一生太多话未曾对人言,便到了临了已无话可说。或许这一生曾今走的太长了,以至于到了此时大愿已了,再也走不动了。
“二哥!”“爷爷”。突然之间花鸣鹤如同失去依托般,缓缓的跪在了轮椅前。想说的话似乎在那一刻被风吹散,眼睛里的泪水失去了牵引,慢慢的朝外涌出。
一个灰色布衣的和尚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轻轻的探了下脉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拿在手心的佛珠透着醒世的智慧。盘腿做好,就这这片空地开始引渡,奔牢的灵魂。墨门的四位长老卷膝跪坐,吟诵引魂曲。溪蓝不敢相信的探了探鼻息,藏匿在脖子上的红绳掉了出来,一朵绽放得无比绚烂的蝴蝶兰。其大小正好收入溪蓝手中的血红色玉佩的孔环中,摆动之下打在坐着老者的手上,冰凉入骨。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十年辛苦不寻常,悲喜千般同幻渺,昨日今时尽荒唐。
花焯麟不言语,只是揭开自己膝盖上的碗,绿色的葱花散散的落满整碗长寿面。
“焯麟,不许把葱全挑出来!”
“这么难吃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加到里面!”
“萦瑜喜欢吃就行了,今天是她的生辰,等你过生的时候我就让张妈给你把它们放进去调 味,然后再挑出来一根也看不到。”
“鸣鹤哥哥,你别理他,他就是个怪胎,明明喜欢吃却又嫌弃碍眼,真是难伺候。”
“花萦瑜,你再说,再说我下次就把你一个人扔在皇宫里陪着那群老太婆勾心斗角。”
“哼,鸣鹤哥哥会保护我的,我才不稀罕你”
回忆如潮,万语千言;“二哥,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爷爷,不要”朱颜镜打过来的光,却没能赶上一个被人生辜负老人的决绝。花无尘移步幻影的赶过来想止住毒液的流动。老人微笑着转过头,看着这个从一出生就被视为不祥的孩子。无尘,身无无尘则为纯,心无尘则为净,无尘啊,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这个无家可归之人最好的恩赐啊。只是当时怎么会那么小,一只手抱着都还太有多余,一晃眼竟然这么大了。呢喃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和蔼,似乎还想那手比划比划,只是力不从心。努力的想抬起手戳戳小孩的鼻子,却被紧紧的握住了。神思迷乱,耳旁的呼唤若有若无,眼前的人影若明若现。过往的无数快乐似乎被丢弃在了哪个角落此刻重新找回了般。千般景象,万种思量——原来都这么真实。
“爷爷,爷爷”花无尘用力的呼唤着,花府众人有所慌乱,花盈盈听着下人来来回回的禀告,早已失了镇定,顾不得书香世家所谓的男女之防,急急走到了前厅。正好看到,老者的手松软无力,玉杯从膝盖上掉落。溪蓝呆滞的扶着二老爷,余穆安静的站在她身后,风知儒紧紧拽住风知雅,曲寒衣聋拉着脑袋站在旁边。厅堂内的宾客隐忍不发,静观其变。喃喃自语“花府危矣”。
☆、江南酒楼:拾叁
花无忧,嘱托好府中的管家,暗卫和府中众护卫都严阵以待。前来贺寿的宾客也都武器紧握在手。
花焯麟一死,花府这一次必是在劫难逃,彼此间都心领神会。煦寒珠,私聚江湖人士,在场的都为着自己俸禄功名计量起来,一时之间,都匆忙溜走,唯恐挽留。见风使舵,落井下石,风知雅对自己亲眼见到的寡廉鲜耻之貌竟气的忘了自己为何伤心。心疼的望着被围在人群里的花无尘。较往日更为清楚的感受着他的愤怒、伤心、难过,眼泪似乎在代替他一般不受控制的流着。
“无尘哥哥。”听的这声呼唤,曲寒衣,转过头注视着风知雅;想要隔断她的目光,却脚下千军重。有些人的眼睛长在了心上,无论隔着谁,隔多远,眼睛里都只有他。小雅,你要是一直是小雅该多好。他轻轻的递给风知雅绣有梨花图案的手帕。爱,本就是情非得已,我早知你喜欢梨花是因为花无尘他喜欢梨花。
风知雅看着手上的手帕中的梨花,略有疑问的眼睛对着曲寒衣忽闪忽闪。而他只是微笑着将她往前推了几步。
花府中人来来走走,一时间拥挤冲撞,隔着看不清的周遭,余穆紧拉着溪蓝的手,不断的兵器,人群冲撞,不曾断开。等一片混乱结束之后,府中的宾客同护卫对峙,所有人都屏息以待。花无尘握着花焯麟的手,从最初的震惊中回缓过来。风知雅的突然靠近,一时间两侧兵器声锋芒立显,花无尘在风知雅即将靠近的时候说道“煦寒珠一处天下危,百年盛世转为空”
余穆轻轻的将怀里的珠子拿了出来,用内力将它逼离手心。花无尘以朱颜镜之力将煦寒珠的光芒瞬间闪亮到整个大厅。墨家四大长老,站在一侧以内息运调。这突然的变动心虽有疑却也暗也跟着余穆行动。煦寒珠散发出丝丝灼热,厅堂内无数双眼睛直直注视着闪耀的珠子。溪蓝心有疑虑,为什么煦寒珠有种惑邪的不适感。“小心”一瞬之间,过于热切的目光似乎被什么灼烧了一般,飞蛾扑火般的欲望在这一刻爆发。
“啊”各种惨叫声,络绎不绝“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花无尘!”溪蓝被周围人双目流血,神思混乱,众人不顾一切的向身边部分敌我挥舞着兵器的疯癫状,恍然醒悟,这不是煦寒珠,这绝对不适煦寒珠!
秦毋庸,不停的大声叫到不要看不要看,却还是唤不醒,直直不住被欲望冲昏的头脑。
溪蓝被眼前的惨烈给逼得倒退,注意到花家众人也被这光芒弄伤到,不由的朝四大长老和余穆说道“快住手!”余穆艰难的吐出口气“溪蓝,收不回来!”
风知儒的玉露剑已露寒光,站在花无尘身后的风知雅,不停的摇着头,一双手如同护犊的母鸡,坚决的不让分毫。花无尘拼尽所能将一切光芒汇聚成星,原本热闹的大厅瞬息之间变成了人间的屠宰场。门外官府衙役,连着最近阳城的驻军,木清明迅捷赶来。敞开的朱红色大门,一步隔开了两个世界。府内的修罗地狱,府外的红尘凡世。
世间何曾有过净土,不过都是一物降一物。狂放的笑意,血在嘴角蔓延。
背对着花无尘的知雅,努力的忍着泪水,不恳求也不让开。“哥哥,小雅很爱哥哥也不想哥哥为难,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因为我不想看他一个人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即使全天下的人也说你错了,我还是觉得他是对的。他高兴的时候我也觉得心里好高兴,他不高兴了我就心里觉得好难过。无尘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他和哥哥打架了我要帮谁。我当时告诉他,我会帮哥哥。可其实我心里一直在喊,当然是帮无尘啦。你看我怎么做都骗不过自己的心,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风知雅别过身,走到花无尘的身后,用尽全身的勇气和力量抱住这个她一直喜欢的不得了的人。脸上带着尽是幸福和知足。花无尘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暖流注入,他张狂入魔的眼神里照入了一丝光明。煦寒珠恰在此刻失去了牵引,溪蓝抓着垂落的红绳横飞向明晃晃的珠子同一道探来的倩影擦肩而过,余穆和四大长老,瞬间抽身。朱颜镜的暂缓的偏离之下溪蓝才惊觉刚才竟有两颗煦寒珠出现,对面的白衣飞舞,满目东倒西歪留着血泪的人显得异常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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