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哪!”
剩下的男孩子们异口同声答道。
这个时候,一对老夫妻出现在市场里,不时的对着那群孩子打量。
穿青衣薄布棉袍,清瘦长须的老先生是荚县的教书先生叶静石,身边眉眼端庄的妇人是他的妻子李氏。
叶老先生年岁大了,稍坐一会儿就会闭眼睡着,见此情况大户人家不敢请叶老先生继续当西席,只好委婉的将他辞了。由于家里贫困,老先生又在附近玉谷县找了份教书的活计,但是薪酬太少,主家又不允许带家眷,所以老妻不能同行,他一直放心不下,迟迟没有动身。
为了留在荚县老妻有人照顾,他本来打算是想买一个下人,可是妻子李氏却不同意,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一辈子没有用过下人,家里突然来个外人侍候,她很不习惯。而且李氏才五十来岁,身体也不错,并不需要下人照顾。于是老两口商量了很久,决定收养一个孩子在身边,以至于晚年不那么寂寞。
他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人市”,看到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
李氏本想收一个婴儿,从小养在膝下,喊她娘亲。可是他们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年幼的婴儿,内心有些失望。
当他们打算放弃时,老先生不禁对身边的妻子道:“秀儿,你瞧那个孩子。”
李氏不禁看向杨树下的叶剪秋,他在一群孩子中间其实并不显眼,不仅身材瘦弱矮小,而且衣袍也是最破旧的,但是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神。
那双眼睛是如此淡定从容,一身破衣烂衫仍掩不住他恬淡温润的气质。即使在纷杂的市场内,这个稳稳站在树下的孩子仍是那么干净出尘。
“那个孩子很好。”
静石先生捋须对身边的妻子道。
李氏也点点头,相由心生,如果这孩子一身儒衫妆扮,定是一位人淡如菊的谦谦君子。
“我想收他做学生,但是做为儿子年纪大了些。”静石先生又悄悄道。
看到两夫妻窍窍私语,红嫂子上前搭话:“老哥嫂,你们相中哪个孩子了?”
李氏走到叶剪秋面前,不由的拉起他的手。
看着眼前和姑姑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叶剪秋对她礼貌的点点头,温声道:“伯母,早上好。”
李氏立刻回头道:“静石,我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就留下。”
静石先生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孩子不卑不亢,待人有礼有节,非常合他心意。
红嫂子立刻热情道:“这孩子自小在乡下长大,什么活都会干,当个书僮也是极好的。”
李氏摇摇头:“我想收他做养子。”
一听这话,其它的男孩子们立刻眼热了起来,羡慕的看着李氏慈爱着拉着叶剪秋的那双手。
叶剪秋却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礼貌的道:“伯母,多谢你的好意,孝在于质实,不在于饰貌。剪秋日后定会赎身做自由人,只怕会辜负伯母一腔血肉亲情。”
叶剪秋从小无父无母,他穿越而来虽然有了原主叶大山这个父亲,但是他也一声爹也没有喊过。在叶剪秋心里,父母之位是最为神圣的位置。所以,他宁可做下人,也不愿轻易做陌生人的养子,对别人喊爸妈。
李氏不禁暗自点头,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很温和,但是骨子里却很倔强,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
虽然叶剪秋穿着宽大不合体的衣袍,还露出一截脚脖子的旧裤子,但是李氏透过眼前这张普通的面孔,仿佛能看到另外一个人。
李氏道:“孩子,我们不强求,如果你有反悔之意,可到仁义胡同找静石先生家。”
“多谢伯母。”
听到二人一问一答,一边的红嫂子不乐意了,她上前道:“这叶家的大小,俺可告诉你,你可是被你娘卖掉了!按说只要主家拿了银子,不管是卖到主家当下人或是做养子,都是主家一句话的事儿!怎么你这叶大小也是个死心眼,白白送上当少爷的日子不过,非要做下人不可!”
叶剪秋沉默。
李氏上前安抚红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我既然是想收养子,也得对方诚心诚意才是,他若不肯,我必定不强人所难。”
红嫂子无奈,只好道:“老嫂子,你看其它几位孩子可行?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他们定会应允。”
李氏看了其它孩子那渴望的眼神,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来到静石先生身边道:“虽然我对那孩子及有眼缘,但好像并没有母子情份,这收养一事还是罢了吧。”
“好吧,我们回去。”叶静石心里也有些许失望,他本想着将家里的几本启蒙的书找出来,让他回去学识字,没想到被拒绝了。
看着静石先生和李氏相挟离开,红嫂子气得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叶剪秋的额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那静石先生可是荚县为数不多的秀才!正经的书香门第!虽然是个穷秀才,可人家是买了你当儿子养!好心教导你读书识字,将来说不定还会考个功名!”
“我不会随便给别人当儿子的,还请红嫂子把我当下人卖了吧!”
叶剪秋淡淡的道。
“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眼睁睁的看着一笔生意黄了,红嫂子骂骂咧咧的坐在一边的石墩子上,掏起水壶喝了几口。
旁边一直观望的汉子也不由得直乐,真没有见过这样的孩子,鲤鱼跳龙门的大好机会也会推出去!
很快,又有人来光顾红嫂子的摊位了,红嫂子连忙上前寒喧,这次又出手了几个孩子,红嫂子的钱袋开始鼓了起来。
一边的汉子也卖了好几个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他摊上剩下的几个人,保本卖也不会赔钱了,今天还是赚了。
心情大好的他开始和红嫂子攀谈起来,互相交流着生意经,什么年纪大的适合去当马夫和门房,年纪小点的当丫头,有些漂亮的男孩子还被收了娈童……
☆、五
叶剪秋在旁边听到两个人牙子的谈话后,感到天雷滚滚,他不知道自己长的什么模样,叶大山家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水缸,除了摸到自己一身的排骨和瘦削的脸颊外,估计没有当娈童的潜质,这才稍稍放了心。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很多人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什么,不时听到人群里传来的叫骂声和哭泣声,红嫂子和那汉子骂道:“曹五又来收摊头费了,这次又少不得孝敬这些大爷了。”
“是啊!这帮孙子养不熟!”汉子摸了摸怀里的银钱,心里暗骂,钱还没暖热,就要交给别人了。
很快,那伙人就到了红嫂子摊位面前,为首的曹五又高又壮,一脸横肉,吊梢眉上还贴了两片薄荷叶子,黑乎乎的像幅膏药,一头乱发胡乱的用根簪子子搅成一团,顶在头上像个大鸡窝,大冷天还敞开着怀,露出野猪一样的黑色浓密的胸毛。身后的狗腿子们大摇大摆,有些小弟手里还拎着菜篮子,提着呱呱叫的鸡鸭,看来是没有钱交费的百姓们被抢了货物。
红嫂子是个机灵人,她上前笑着打招呼:“曹兄弟,这大早上的辛苦啊!”
说完主动将一个钱袋子塞在曹五的裤腰里,还顺便掐了一把他腰的肥肉。曹五正用手费力的挖鼻孔,不满地咧咧:“老娘们儿,你少来这套!二十个铜板,一文也不能少!钱麻子,数数!”
他将裤腰里的钱袋掏出来,一把丢给后面一脸麻子小弟,那麻子脸打开后数了数后,高声叫道:“又是十个铜板,这娘们儿总耍咱爷爷们玩!”
红嫂子巴结着笑,上前紧紧贴着曹五,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兄弟,西姑强村有个绝色的丫头,俺一早就定下了,回头亲自给兄弟你送到府里去还不成?”
曹五这才哈哈大笑:“咱俩也是老交情了,这次就罢了,下次给再俺曹五找个绝色的小爷儿来!”
“成,俺回去就给你用心踅摸去!”
等曹五一伙走后,那汉子苦着脸看着他为数不多的“货”,按自盘算着如何卖个高价,刚才他老老实实的交了二十个铜板,没办法,他没有红嫂子会说话,只得掏钱了事。
红嫂子上前安慰:“别泄气,这早市还有几个时辰,到时候还有客人来挑。”
“还不如给人当男妾,这日子过得窝囊!”
那汉子有些泄气。
“当男妾也得有脸,你这张老脸不行,天生就是个当老丈人的命!”
听到红嫂子打趣,那汉子也笑了。
叶剪秋站的腿都麻了,他无力的倚着身后的一棵大杨树,看着集市上的人来人往。
这里的人们装扮都差不多,几乎都穿着厚皮袄,头上包着帕子,由于早上冷,雾气大,很多人脸上还蒙着面巾,当做口罩用。有一个头上包着帕子,蹲在地上卖陶碗的老汉,脖子里露出的衣领密密麻麻有数层之多,他面前的两个大藤筐里装着一摞摞的用麻绳系着的粗瓷大碗,还有一些石头制成的蒜臼子,石盆石缸子。
姑姑曾说过,一层布一层风,十层布能过冬,贫苦人家都是这样穿。俗话说敬人先敬衣,人们一看对方衣着就知道是哪个阶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