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清澈听了这一席话,眼泪又重重叠叠流将起来。决明子从来不提自己是王爷这回事,甚至有意将自己与王爷的身份疏远,似乎自己从未作过皇子。尽管他知道自己对他满心向往,也始终不以王爷的身份有半点回应,即使是在请自己破擒龙道时,也不曾以王爷的身份胁迫,这一度让自己以为错认了人,如今他这般推心置腹,倒教人无所适从了。他对自己开口言谢,坦言自己并不十分想做王爷,甚至对自己说了当王爷时的不如意事,他这般坦诚,硬生生将自己心底埋葬的那个人挖了出来,剔除掉所有自己假想的不真实,重新组了血与肉,告诉自己他如今就这样鲜活地站在他面前。这让自己不得不正视面前的这个人,他是王爷,亦是名医,他不如自己心中的王爷完美,也并非自己心中的名医无赖,他是活生生的有优点也有缺点的人,一个像他一样有弱点的人。他不再如明月高高在上,也不再神秘高尚,而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一个人。涂清澈掩面而泣,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自己是难过还是满足,是感激还是怨恨。
决明子对涂清澈的情绪波动了然于心,他进过他的明月阁,明白他的内心感想,也理解他心中的哀怨情仇。他喝了一口茶水,笑问道:“你家中是否真的有四万金?”涂清澈哭过一回心中轻松许多,他擦了擦泪水笑答道:“差不许多。”
窗外一抹人影带着然然怒气闯进屋里,他关上房门,将一卷画轴和一只木匣子重重掷在桌上。涂清澈眉头一蹙,不满地看着面前这人。这人单手扯下面具,正是唐燮,他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恨恨道:“王爷,皇上此行拨给我们的银两只有五万金,您一句话就去了四万金。我这里这么多的弟兄若吃不饱饭,别说攻城,未等到起事就先做了饿死鬼了!”
决明子端了一杯茶过去,悠悠笑道:“唐大人消消气,你有一万金,还愁喂不饱你将士们的肚子吗?若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挥霍无度,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是足够的。”
唐燮不饮茶水,又忿忿道:“王爷,若我们不是装成挥金如土的商客,又怎能混进这固若金汤的双仪城来。一日两日或许瞒得下去,再过个十天半月必定被发现了不成。到时我如何向皇上交代!”
决明子云淡风轻道:“那是你的事。既然你的字画这样值钱,不如再画两幅来换些金银。你的那些将士们整日睡在醉月楼里,怕不用等到饿死就先做了裙下之鬼。你既然称我作王爷,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与我说话的分寸。”
原来唐燮此番前来,是受了皇帝攻破双仪城的命令,而决明子则是委任破获擒龙道。涂清澈看他二人夹枪带棒一来一往,丝毫不忌讳自己也在场,突然觉得后背一阵恶寒。这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是他们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当自己是心腹之人,二便是当自己是将死之人,不避讳将秘密说给死人听。任谁也想得到,这理由不会是前一种,那么……他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决明子,又看了一眼唐燮,那唐燮目光阴森,也正向自己看过来!
唐燮饮了口茶水,变了脸色向涂清澈笑道:“涂公子何必任性,你若想要王爷的真迹,开口讨要便是,何苦说出一字千金的话来。实在不行,拿你的木头盒子换王爷的画便是了,又何苦叫我陪上四万金!”
他话中别有深意,不止又一次作践了决明子,连自己也带着踩了一把,涂清澈冷冷道:“想不到唐大人是如此‘爱惜’金钱之人,这四万金算是我涂某借你的,他日定如数奉还。”
唐燮听出他是在讥讽自己爱财,微微一笑向他道:“唐某两袖清风,这金钱并非出自唐某,而是皇帝自救国救难的国库中拨出来的,我自然疼惜它的去处有没有落到实用。”
涂清澈道:“皇帝将钱交给你带来双仪城挥霍而不是救济百姓,自然有他的道理。若只盯着眼前利益,又怎能攫取更多的财富呢。唐大人,这里是挥金如土的双仪城,若你攻下这座城池,还愁这区区四万金吗?你不如花花心思练练兵士,多筹集些粮草武器,在这里,武器兵刃要比金银贵重得多。”
唐燮不可置信地看着涂清澈,眼中闪烁着激动的神采。他心中对涂清澈仅看做一枚棋子,却没想到这枚棋子竟如此富有智慧,他像发现了一个宝物般看见了无限可能。他说得不错,若进得这双仪城需过重重关卡,此处地势险要又得吴楚严阵防守,若要硬攻必输无疑。所以他们才想到了将兵士前后混入,伺机智取的战略。但是,人马金银容易带入,武器却不能。他们早有道道程序验你的身,这也是他们迟迟没有行动的根本原因。唐燮试探道:“涂公子可有妙计?”
涂清澈又道:“此地不出矿产,亦不能自制兵刃,你猜他们又是如何获取兵刃武器?”
唐燮拊掌笑道:“涂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实不相瞒,双仪城的兵刃军火都是从山下虎头寨处得来,我们得到消息,不出三日,这里就会有一场交易。我们已提前买通了关系,在刀剑之中动了手脚,介时他们会送来一批真货一批假货,等他们运上山来,我们截了真货,将假货留给他们便可成事!”
“无需如此麻烦,一真一假易出纰漏,尽管教他们运假货来,你们只需去他们库房捡磨旧的武器便可与之对抗。”涂清澈忽然记起武林大会上曾见过虎头寨寨主王老虎,他疑惑道,“王老虎性子耿直素来义气,又怎会被你们收买作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唐燮心中暗暗称奇,这涂清澈果然是个聪明人,他心思活络地答道:“涂公子有所不知,王老虎前几日因病去了,现在的寨主是王老虎的夫人杨梅。我们救过他的儿子,对她有恩。”涂清澈自然知道王老虎并不是病死的这样简单,他张了张口还欲再说,却见唐燮眸中波流涌动,似乎在筹谋什么。他厌恶地敷衍道:“那便祝你们成功!”
唐燮一笑,也不再说,转头向决明子拱手道:“王爷,下官告退。”
唐燮走了好一会儿,屋内的两人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涂清澈见决明子厌恶地将唐燮用过的杯子丢弃在地,不觉好笑道:“他昔日是你的伴读,按说应与你亲近得很,为何你们竟如此这般?”决明子叹息道:“在我与他说不想争龙椅之前,我们确实亲近得很。”涂清澈又道:“那他的手?”决明子点头道:“是我砍的。”涂清澈道:“他究竟何处得罪了你?”决明子眼眸湿润道:“他害死了小宛,又险些害死了霜儿。”涂清澈道:“原来在暗处布局的人是他!”
是夜,涂清澈便与决明子安歇在这间房里。这间房大得很,里面竟有两张床榻,涂清澈睡不着觉,只好放任脑中野马四处驰骋。迷迷糊糊地,有人在敲房门,声音急促似乎出了什么事故。还没等涂清澈起身,决明子已开了门,涂清澈才知道原来他也没睡。
涂清澈披着衣服跟着决明子来到邻近的一间房内,只见床榻上有一人影奄奄一息,正是白日里活力无穷的唐燮。决明子一搭脉搏,叹息着向他道:“你中了毒。”决明子摊开随身所带的银针,捏起一根便欲在他头上下针。唐燮面色绯红,身上汗水涔涔,用仅余的左手牢牢钳住决明子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害死我吗?医术是救人之术并非害人之术,你莫要用错了。我是你爱弟的肱股之臣,少了我他的天下是坐不稳的。”
涂清澈暗暗称奇,他濒死之时依然思路清晰,三两句话便点中了要害。他作为将死病患,身为神医的决明子不能用救人的医术杀他;作为朝廷重臣,为皇帝分忧解难保天下苍生,身为王爷的西南王亦杀他不得。
决明子拨开他的手,毫不迟疑地一针戳了下去,他声音低缓,竟然有些许暖意:“克柔,我不会在此时杀你,但是……你不该害死小宛,更不该去动霜儿。”
唐燮面上分不清是泪是汗,他眼神迷离,言辞含混道:“你不爱小宛,更不爱慕容霜。玄方,你既然不想做皇帝,为何不能与我联手辅佐他?”
☆、双生子
唐燮高烧一夜,清晨呕出几口浓黑的臭血,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他望着床前熬得双眼淤青的决明子,语气因病中略显柔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决明子又号了一遍脉,冷淡道:“你是该谢我,这毒凶险得很,你险些送了性命。”唐燮见他号完脉扯出一块方巾擦了擦手,心中一酸笑说道:“既然如此厌弃我,为何还要救我?”决明子将方巾随意丢在地下,语气愈加冰冷:“我说过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又怎能用一味□□轻易饶过你。下毒之人熟悉医理神出鬼没,或许也听见了你昨日的言辞,先前的计划不能再用,需得早些另做打算。你今后莫再多话,小心行事,若死前拿不下这双仪城,我那弟弟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唐燮掩面笑道:“果然是亲兄弟。多谢王爷,微臣谨记!”
决明子一身疲倦回到房中,闻了闻身上的气味,皱着眉头将外面一层衣衫脱下丢在一旁。脱完了外衫又去闻贴身内衣,又皱着眉头将内衣也脱了下来。脱得只剩下亵裤还欲再脱,突然发现床幔上有一块阴影一动不动仿佛像是一个人,他脚步一虚,快速转过了头。他看着对面之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忍不住抱怨道:“原来你也在屋里,我还以为你去了外面。唐燮已经醒了,昨日你与他的话恐怕被有心人给听了去,我们的身份或许已经暴露。今日好生休息,我们明日便去擒龙道。”决明子找出一套衣衫重新换上,他看了一眼对面之人,突然觉得今日的涂清澈好像哪里有些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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