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头就走,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突然间脚下一滑,被人拽进屋里。涂清澈看了看那一张僵硬的脸,惊魂未定地道:“为什么你每次出现都这样惊悚。”叶之洋倒了碗热茶递给他:“我见你深更半夜的乱晃,还道是你被勾了魂。”
涂清澈毫不客气地接了茶,滴溜溜地打量起这间客房来。这间房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当他站在大开的窗门下时,他脱口而道:“你这房子选得可真好。”原来从这扇窗户望去,几乎能看见客栈中所有的客房,什么人住在哪件房,甚至哪间房里有什么宝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正对面的那一间房看得尤其清楚,那房里有两个人正在说话,一个是慕容霜,一个是端木闻玖。
涂清澈警告道:“你不要打他们的主意。”
叶之洋半掩了窗道,咂舌道:“你瞅瞅这琴,这剑,还有那人腕上的镯子!我的眼睛总不听我使唤,我的手都要自己长翅膀飞出去了。”
“不怕死你就去吧,休怪我没有提醒你。”涂清澈道,“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不睡觉?”
叶之洋回道:“半夜三更的,你不是也没睡吗?”
涂清澈叹了口气,又朝窗外看,慕容霜和端木闻玖似乎是在吵架,不一会儿,端木闻玖便拂袖出了门。叶之洋问道:“你不去看看吗?”涂清澈笑着摇了摇头。端木闻玖拿着一只酒壶一路疾走,在树丛旁的亭子处住了脚。涂清澈微一蹙眉。决明子一脸不悦衣衫不整地从树丛里钻了出来,他身后一名衣衫不整的丰腴女子也急匆匆地跑开。
决明子见端木闻玖愁眉苦脸,整理着衣衫道:“小少爷,半夜三更的,你在外面做什么?”端木闻玖瞅了他一眼,目光有些鄙夷,呆呆的没有做声。决明子又道:“小少爷,我知道这附近有一个好地方,里面有许多细皮嫩肉的小相公。你要不要跟我去试一试。”
端木闻玖灌了一口酒:“决明兄,在下不好男色。”
决明子笑道:“我还知道一个好地方,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姑娘,你要不要跟我去转转?”
端木闻玖又喝了一口酒:“不去!”
决明子拢了拢袖口笑道:“我听说小少爷你是九代单传?”
端木闻玖心里咯噔一声,他将酒壶放在桌上,不悦道:“是又如何!”
决明子脚下一滑险些将酒壶撂倒,他扶起酒壶微微笑道:“不如何,只是觉得很有趣。”
话不投机半句多,端木闻玖搅了决明子的好事,决明子也回了他几分颜色,他拍拍袖子,满意地回药房去了。
叶之洋向涂清澈道:“这神医可真有趣!”涂清澈哼了一声,索性关了窗户。他在屋里来回转着圈,却不提要走的事。叶之洋奇道:“你不回去睡觉吗?”涂清澈看了他一眼道:“我瞧你也不困,你这里有棋吗,不如你陪我来一局。”叶之洋好笑道:“我这棋怕你下不了。”涂清澈也笑道:“你的棋子还能吃人不成?尽管拿来便是,你若赢了我,我便不吵你回去睡觉。”
叶之洋自床头墙角拎出来一个虎皮包裹,将虎皮展开反铺在桌上,立时现出一副纵横交错的棋盘来,先前包在这虎皮里的东西应声落入棋盘中央,竟是一堆棋子模样的石头珠子,这些石头珠子颜色不一且大小材质不尽相同。
叶之洋笑道:“如何?”
涂清澈微微一笑,拣出黑白灰三色的石子近百枚,将剩余五彩缤纷的石子推向叶之洋。他拿起一枚偌大的黑玉扳指置于棋盘上,笑道:“请!”
棋逢对手,二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下到半路,涂清澈将手上一枚珠子移近灯前细看,但见灯下这枚珠子乃为木质,似是绿檀雕成,通体莹绿纹路精美,散着一股幽雅的清香,其底部还镌着一个华美的图腾,是一朵俏立枝头含苞待放的梅花!这是剑仙曲则全的手笔,曲则全竟然还做过首饰?!涂清澈再看那些棋子,惊觉那些棋子无一不是精雕细琢,来历非凡。他心绪一乱,先前勾勒的棋步尽皆成空,不得不放下棋子向叶之洋俯首称败,起身便要走,叶之洋正下得起兴那肯放他走。
涂清澈毕竟心中不服,一时好胜心起,经不住叶之洋的再三挽留。二人屏气敛声,复又开战。
一局终了,叶之洋勉强赢了涂清澈五子,乐得在旁手舞足蹈。涂清澈举着一枚岫玉雕成的棋子不平道:“若是换成寻常棋子,赢你十子不在话下。”叶之洋亦是好棋之人,听见此话不肯服气:“若是换成寻常棋子,我定能赢你更多。”二人怒目相对,涂清澈将棋一拨道:“再来!”
又过了几招,涂清澈见叶之洋久不出手,抬头看他,正看见他怔怔地瞧着自己出神。他不解道:“要认输吗?”
叶之洋答非所问道:“我知道乾家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那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稀奇珍宝,我看你资质不错,不如这样,你认我当师父,我带着你去寻宝。”
涂清澈一笑:“没兴趣。你这些棋子都够买一座城池了,你还缺宝贝吗?”
“你可不要后悔”叶之洋道,“看招!”
涂清澈大惊:“好卑鄙的手段!”
叶之洋抚掌大笑:“又是我赢!”他见涂清澈闭目调息,以为他又不服气,便安慰道:“输了就输了嘛,不是你棋艺不精,而是我太厉害了!”
涂清澈微微一笑:“再来!”
叶之洋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摆手笑道:“不下了,不下了!”
涂清澈笑道:“怎么?第一局赢我五子,这一局赢我三子,怕再下一局我就赢你十子了吧?”
棋过两局,两人终于确信彼此都未尽全力。见涂清澈如此认真,叶之洋也不好再多隐瞒,于是应道:“再来便再来!”
涂清澈闭目凝思,不等叶之洋分好棋子,便朗朗而道:“起东五南九置一子。”
叶之洋心中一惊,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涂清澈是想要与自己下盲棋!棋盘之上来往百余子,子子相连纵横延伸变幻繁复,莫说不看棋盘,就是一直盯着看,稍有疏忽,也会记忆混乱。历来只有神话故事里编出来的人物,才会下这盲棋。
叶之洋看着面前的涂清澈,含笑阖起双目,回道:“东五南十二置一子。”
涂清澈思道:“起西八南十置一子。”
叶之洋回道:“西九南十置一子。”
☆、夜
端木闻玖摇摇晃晃地走回屋去,一股不平之气亘在心胸。那股不平之气使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他喝干了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全身燥热得很,慕容霜正在此时走进房来。
屋里漆黑一片,慕容霜将点上灯,便被端木闻玖打灭。慕容霜在明灭火光中看见端木闻玖煞红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凌乱的衣衫扯开露出结实的胸膛。慕容霜在黑暗中静静道:“决明的事,我并非有意瞒你,我与他……”端木闻玖低声道:“我不想知道。”慕容霜见他依旧梗着性子油盐不进,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端木闻玖怒意未平,低声道:“明明是我站在这里,你休要再说他的事。”他的双臂越收越紧,慕容霜觉得难受想要挣开,却被他死死缠住动弹不得。怀中人渐渐放弃了反抗,端木闻玖缓缓松开手臂,轻轻捧起了他的脸。酒意消散了往日里的紧张羞涩,他贪婪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仔细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和鲜红的唇。
淡淡的酒气,自端木闻玖的唇舌之间流入慕容霜的口中。端木闻玖轻轻咬着慕容霜温软的双唇,两行眼泪顺着脸庞滴在慕容霜的面上,顺着脖颈一路滑到了腰腹,慕容霜心底猛得一颤。
羞愧和理智,委屈和不甘都被眼前的温存驱散,端木闻玖轻轻咬着吮吸着,一步步地刺探内心的不确定。他将自己的心事和心底的爱恋凝聚在口唇之间,会集在十指之端,散布在每一寸的肌肤之上,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着深藏在心底的情意。怀中人的双手动了动,缓缓攀上了自己的后背脖颈,药草清香渐渐取代了口中酒气,端木闻玖动作一滞,又重新拿回了主动权。
入秋的夜带着丝丝寒凉,棉被下的人儿却热得流汗。
决明子屁股一阵疼痛,惊觉原来自己坐在炉边已经有整一个时辰里。他回头看了一眼禾儿,禾儿竟倚着墙睡着了。
叶之洋抬头看了一眼,涂清澈端坐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显然已是在睡梦之中。他忍着笑翻出纸笔,先将方才棋步一一记了,又脱去了涂清澈的鞋袜伺候他安寝。
叶之洋在他身上摸了个遍,除了那个防身的连弩,一盒药膏,一枚青玉玉佩外,竟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把玩着那机弩,打开了那个药盒看了看又凑近闻了一闻,这个味道……好像是祛疤止疼的,他又去看床上熟睡之人,果然在他的后颈发现了一条疤痕。他轻手将他衣衫扯开,忽然皱紧了眉。只见他瘦弱蜡白的身躯之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剑痕刀痕和瘀伤。他难道是只会轻功不会其他吗?!或许是某一处的伤痕在作怪,涂清澈在睡梦中蹙了蹙眉,他长睫抖了几下滑下一滴泪来,直砸进叶之洋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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