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说多少次了,我与子夜贤弟君子之交,绝没有你想的那般……那般污秽!”这词说出口,沈闻若都觉害臊。
“既如此,夫君可愿明告妾身,殷子夜与侯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闻若一时语塞,“侯爷与子夜二人之相交,岂是我所能干涉的?”
“想来是与外间传言一样了。”
“不是……”沈闻若辩解道,“我本意非此,夫人你勿擅加曲解。”
“夫君,你我夫妻十五载,夫君的喜怒哀乐,妾身时时都记在心上。夫君若是笃定,定不会此般言不由衷。”
沈闻若这下真的难以反驳。
刘氏继续道,“据传有高人已相出殷子夜为狐妖变形,祸害人间,妾身细一回想,此人眉目间确有几分狐媚之气,不得不防。夫君,以后你少与他交往为妙。咱这沈府也得作场法事,以后勿再让他踏入一步。”
沈闻若啼笑皆非,“荒唐!夫人,你也读过圣贤书,岂能听信此等无稽之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刘氏振振有词。
☆、无奇不有
沈闻若连连摇头,“好,好,那书里的狐妖都是美艳女子,你可听说过有雄性狐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古有董贤、韩子高谄媚君主,今有殷子夜蛊惑人心。”
沈闻若苦笑,“退一万步,即便子夜真是那什么狐妖,难不成他小妹果儿也是吗?”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刘氏对果儿已然感情深厚,视如己出,希望借此令她爱屋及乌,减轻对殷子夜的敌意。
“殷子夜生性阴郁,胸有城府,心思诡谲,果儿活泼伶俐,天真无邪,淳朴之极,他两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妾身斗胆猜测,他二人根本非至亲骨肉。”
“你……”沈闻若目瞪口呆,“妇人之见!”他来回地踱了几步,一甩袖袍,“子夜之才,连我都时有不及,九年来,他为侯爷献出了多少力挽狂澜、起死回生之奇策,你……”他指着刘氏,半晌,又把手收了回去,“你定然不懂!”
“妾身是不懂。”刘氏的眼眶湿润了。
“夫人……”沈闻若有点无措。
刘氏心中有无限的委屈。
从前,她对殷子夜还是很正常的看法,一直视为夫君的一介知己好友,可日子渐久,尤其是一些闲言碎语流传开后,不到她不多心。沈闻若总不经意地提及殷子夜,每逢节庆必不忘相邀他前来作客,闲时往来也分外密切,沈闻若更是往殷子夜处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东西。甚至,两人当面交谈时,还会不自觉地作出一些逾矩之举。沈闻若是个十分讲究礼节的人,平日便是对刘氏都不会那般亲密,刘氏默默地看在眼里,刺则扎到了心上。
群臣上奏一事传开后,刘氏心中隐约的不安逐渐清晰起来。
真正令她在沉默中爆发的,是近些天沈闻若的变本加厉。发现殷子夜突然卧床不起后,沈闻若近乎每日都去探望,在刘氏看来,殷勤无比。
“如夫君所言,妾身读过圣贤书,所以妾身只懂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方为君子之道。夫君,莫非时至如今,这些立身之则,你都已经弃之身后了?”
沈闻若哑口无言。
刘氏这番意思,正是当日他用以劝谏齐牧的理论啊。
是的,沈闻若何尝不认同?
他何尝不痛惜啊!
没想到,平素能言善辩、口出华章的沈闻若,竟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无言以对。
惹不起,他只好躲。否则刘氏若真一怒之下回娘家闹到他岳父那里,可就真不仅仅是家事,而要折腾到天下皆知了。
“子夜明白了。”殷子夜道。
“愚兄府上已是不得安生之地,贤弟能避则避吧……”
“子夜无碍,只是,”殷子夜道,“果儿她……”
“贤弟放心,”沈闻若当即道,“夫人她待果儿一如既往,有如至亲,这点愚兄可以担保。”
听得沈闻若这样说,殷子夜松了口气,“那便好。”
沈闻若沉吟道,“这样吧,这两日我寻机带果儿来一趟,免得你牵肠挂肚的,你看如何?”
殷子夜这半日来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多谢闻若兄。”
八月十四日,沈闻若先派人告知殷子夜,然后带着殷果如约而至。
殷果蹦跳着进了屋,“哥哥!”
殷子夜早已梳洗穿戴整齐,尽量显得神采奕奕,见到殷果,笑道,“走路也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殷果不满地撅嘴,“你每回都说这个,有没有新鲜的啊。”
“谁让你屡教不改。”
殷果做个鬼脸。
“你们兄妹好好叙叙,我就不打扰了,迟些回来接果儿。”沈闻若交待完毕,便前去找齐牧议事了。
沈闻若一走,殷果更是撒丫子欢腾起来,如殷子夜评价,毫不矜持。难得一见,殷子夜也不对她说教太多了,拿出特意准备的糕点,放到她面前。
殷果眼睛里霎时闪出了光,爱吃这一特质从小到大都没变。
“别急,吃不完带回去便是。”殷子夜好笑。
两人家长里短、漫无边际地聊着,多是殷果眉飞色舞地谈她在沈府里的种种生活,殷子夜一边听,一边偶尔插问一两句。
“对啦,哥哥,”殷果问道,“侯爷啥时候再打仗啊?”
殷果忽如其来扯到这话题,殷子夜略感意外,“这……说不准。怎么?”
“咱们还有好多仗要打吧?”
“是的。”
掌控了北境,离一统中原还很遥远。
“要再打仗的话,哥哥你还会跟去吗?”殷果一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他。
“……”殷子夜思索半晌,“会。”
“我也想去,把我也带上吧!”殷果兴致勃勃道。
殷子夜一愣。
殷果一向喜欢天马行空异想天开,可这回也太夸张了。
“荒谬!你一介女流,上什么战场?”
殷果把胸一挺,义正辞严,“女流怎么不能上战场了?古有花木兰、穆桂英、妇好、平阳公主、秦良玉……这些巾帼英雄,不爱红妆爱武装,全都不输须眉,女流怎么就不能上战场啦!”
“……”这丫头有备而来啊,殷子夜道,“那些都是万中无一的女中豪杰,非凡人所能高攀之境界。”
“那总得去做了才知道能不能高攀呀!哥哥能做千古之谋士,我也能做千古之女将!”
“……别闹。”
“谁跟你闹了!”殷果今天似乎誓要力争到底了,“我也想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哥——你怎么能无情地浇灭我这拳拳赤诚之心呢?”
殷子夜平静地看着她,“你这都跟谁学来的?”
“发自肺腑之言!”殷果信誓旦旦。
“你明白战争是什么吗?”
殷果想了想,“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不等殷子夜说话,她又抢道,“还有,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殷果信手拈来,想到哪句吟哪句,还颇为怡然自得,“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多霸气!”
“送你四个字。”殷子夜道。
“什么?”
“纸上谈兵。”
殷果鼓起了脸,“所以我才要一个实践的机会!”
“我再教你几句,”殷子夜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殷子夜自顾地继续。
“……”
殷子夜轻叹一气,殷果岂会理解战场是怎样一个修罗地狱之所在呢?殷子夜不愿让本该快乐无忧的她去经历那种残忍,她与他不同,那不应是她过的生活。
“还有,”殷子夜缓缓道,“一个真正悲悯苍生的大将,是绝对不会在目睹樯橹灰飞烟灭之时,还能谈笑风生的。”
“……”
殷果默然。
“哼!”最后,她不服气地一叉腰,“我就知道说不过你!你等着,我会用行动证明的!”
后来沈闻若知道了这事,哈哈笑了半天,还揶揄着夸了殷果志气不凡。
殷果忿忿不平,殷子夜无甚表现,却也略感忧心。
面上看来,殷果的秉性与他截然不同,可殷子夜深深感到,殷果骨子里有一股与他一般坚韧的执着。
虽然,历来交锋,基本都是殷子夜获胜。
然而……自己还能再管她多久?
这思绪在殷子夜脑中萦绕了整整一天,到了十五日夜,下人将一道道丰盛的菜肴端至他房中,殷子夜才想起,是了,今夜中秋,他与齐牧说好了,两人一起过。
酒菜上齐,殷子夜屏退众人,独自坐于几案前。
一人来至门前,殷子夜未见其人便问道,“侯爷?”
“额……”顾决有点尴尬,“殷祭酒,侯爷命我来传话,说他有事耽搁,稍后就到。”
殷子夜看了他一会,才点头,“好的。”
顾决走了,殷子夜继续坐着。
圆月在夜幕中慢慢挪动,象征着时光的流逝。满地的月色洒在屋外,美轮美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