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闻若一把握住殷子夜双手,言辞恳切,“子夜,你放心吧。”
沈闻若之意,殷子夜心领神会,微微点头,“多谢闻若兄。”
除夕之夜,到处一片忙碌与喜庆,沈闻若不忘差人去侯府提醒殷子夜出席今夜的年夜饭,不料下人进了门,却被告知殷子夜又卧病在床了。
沈府的下人愣了半天,刚打算离开,一道微弱的声音叫住了他,“等等。”
殷子夜披了外衣,被仆人扶着走了出来,脸色白得吓人,这下沈府的家丁可以确定他是真的病了。
“殷先生还有什么吩咐?”那人恭谨道。
“你回去与闻若兄说,望他勿与果儿直言相告,说我……说我有事出城了罢。”殷子夜道。
“好的,小的这就回去禀报老爷。”
沈府家丁退去许久,殷子夜还望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少爷,要不……老奴去沈府把小姐接回来一晚?”阿罗试探着道。
“不可。”殷子夜斩钉截铁道,片刻,转头看向阿罗,“你要是敢自作主张,就跟她一起不用进门了。”
说罢,返身回内屋,到榻上继续躺下。
这一睡,便睡到了次日午后。大年初一,殷子夜的屋内一如平常,甚至比之去年还要冷清。去年,殷子夜刚到侯府不久,身边只有阿罗一个仆人,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妹果儿。现在,伺候的下人多了,热闹却少了。
殷子夜实在是睡不下了,便起来烤着炭盆,静静看书。他看书之时不让人打扰的习性一如既往,连阿罗都被支出了外屋。忽然,脚步声起,一位不速之客不期而至。“闻若兄——”殷子夜边说着边抬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忙放下书卷起身行礼,“侯爷怎么来了?”
大过年的,齐牧应该忙着应酬才是,殷子夜如何都料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来的是我,让先生失望了?”齐牧笑道。
“殷某不是这个意思。”
齐牧环顾一圈,“你这也没点人气。”
“无碍,殷某清静惯了。”
齐牧目光落到殷子夜脸上,久久未挪开,看得殷子夜有些不自在,“侯爷……?”
“看你脸色还行,休息得好些了?”
“旧疾复发,习以为常了。”
“昨夜我走不开,今晚好歹把事情都推了,算是为先生补一顿迟来的年夜饭吧。”
殷子夜一怔,“侯爷,这——”
齐牧手一摆,“先生别跟我推辞。本侯说过——”
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那一夜,他在他耳边如是说。
齐牧顿了顿,“算了。晚些我命人带先生过去,先生可无论如何要给本侯这个面子。”
“……既如此,殷某先谢过侯爷一番盛情。”
齐牧没说一会儿话,又匆匆走了。殷子夜叹口气,他最厌弃的官场应酬之事,终究避不过。
入夜,殷子夜随着下人的引领如约而至,本以为是到哪个大厅或偏殿,却不料来到一间起居寝屋里。这房屋比之他的厢房要宽敞华贵许多,显然不是同一个级别。下人请殷子夜先在厅中就坐稍候,便退下了。
不多时,齐牧跨门而入,殷子夜立起施礼,齐牧豪放一笑,命人上菜。
殷子夜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今夜……只有殷某一人?”
“先生还想有谁?”齐牧反问。
殷子夜语塞。
菜一盘接一盘端上来,几乎摆满了一张长方几案,甚是丰盛,齐牧屏退下人,将酒杯斟满,“先生尝尝这酒。”
只有两人,齐牧没有严谨依循会客的礼制,十分随意地与殷子夜相对而坐,“谢侯爷。”殷子夜双手端起酒碗,浅饮一口。
殷子夜并非懂酒之人,或说根本对酒毫无研究,但他也喝得出,这酒与以往所饮之酿均不尽相同。
“此乃新丰酒,先生可喝过?”
新丰酒虽不如葡萄酿名贵,然亦为名酒之一。
殷子夜摇摇头,“初次尝到。”
“哈哈哈,先生若喜欢,以后还很多机会品赏好酒。”
品赏?殷子夜心中自嘲,何来品赏,但求一醉罢了。
“不过,陈大夫可叮嘱过,适可而止,不可过量。”齐牧补充道。
酒席过半,殷子夜才知道原来这里竟是齐牧的住所,无怪乎如此雍容尚雅,远非寻常人家所能及。不知不觉间,屋外的大雪又纷纷扬扬地落起来,衬得屋内暖意更浓。对齐牧的“不可过量”,殷子夜酒意上来后便没放心里去,愈饮愈兴起,与齐牧漫无边际地谈天说地。
后来的事,殷子夜如以往一般,记不太清了,待他一觉醒来,窗外暖阳洒照,这样的天气,真真令人不愿起床。
睁着眼睛发了半日呆,殷子夜才坐起身来。“阿罗……”叫了一声,来的却不是阿罗,而是一个丫鬟,殷子夜一看丫鬟的面孔,愣了半晌,此人他不认识,有新的仆人?又看了看这房间,才惊觉如斯陌生。
这里……是齐牧房里?
自己在这睡了一夜……?
那……齐牧呢?
殷子夜四顾寻找,始终不见齐牧身影,不得已询问下人,才说齐牧一早就出去了。殷子夜汗颜,自己作为客人竟赖在人家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成什么样子?
殷子夜忙下床洗漱穿衣,整理到一半,齐牧不巧回来了。殷子夜自觉狼狈,向齐牧作揖道,“侯爷,殷某昨夜实在叨扰……”
“殷先生似乎很是喜爱本侯的床啊。”齐牧玩笑道。
殷子夜脸上一烫,微微低头,“侯爷床榻确实舒适,怪殷某不知分寸。”
这是真话,齐牧的床铺被褥均是最为上等的丝绸布绒,躺下去就不想起来了。
齐牧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笑了笑,“先生无须着急,一个时辰后,本侯还有事与先生相商。”
一个时辰后……?殷子夜不明所以,有什么话还得挑着时间说?难道一个时辰后将有什么事发生?
☆、既来之,则安之
齐牧既如此说了,殷子夜便耐心等着。果然一个时辰后,齐牧亲自带着他,前往一个地方。
又是另一间屋子,就脚程而言,离齐牧的寝室并不远,殷子夜有点茫然,按这节奏,莫不是要带他去拜访齐牧的夫人?
可是哪有请外间男子入女性闺房的道理?
“殷先生,请。”到了门口,齐牧作一个请的姿势。
殷子夜疑惑地迈步而入,随时准备拜候主人,然而一直深入都不见有一个身影,整间屋子竟空空荡荡,仔细一瞧,好些家具物什都是新置的,纵是过年,也有点太大张旗鼓了。
“先生跟我来。”齐牧拉起殷子夜的手,神秘地一笑,这一刻,他就如一个欲同小伙伴分享秘密的孩童一般,满心等待着殷子夜出乎意料的神情。齐牧牵着他来到内屋,那一张大床比他厢房的卧榻宽绰许多,并且,其上的床铺被褥,从用料到款式都与齐牧房中的一模一样。
殷子夜更莫名其妙了,齐牧究竟要他看什么?
齐牧终于揭开谜底了,“今日起,殷先生就住到这里吧。”
殷子夜一惊。
没等他答话,齐牧又道,“我已经命人将先生的东西搬过来了,先生不必费心。”
“殷某打扰侯爷这么长时日,已是惭愧,怎可……”
“有什么不可,”齐牧打断他,“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先生既为本侯分忧,照顾好先生便是本侯应尽之责,先生若真的视本侯为明主,就切勿再推让。”
齐牧这句话,真的堵住了殷子夜之后的言语。
明主……
殷子夜在心里重复这两个字。
真是讽刺啊。
他向来无心出仕,别人读书多是为了考取功名,他读书不过是个消遣,只要言之有物,四书五经又或是奇书异卷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从小就打定主意,这辈子清修隐世,悠哉度日,毕竟他命不差,生在一个不愁温饱的家族。未曾想乱世降临,未能逃过一劫,若是只余他一人,也许就了此残生了,不想还有一个令他放心不下的小妹,他有一颗出世之心,却终不得不入世。来盈川侯府,不过是一场赌博,他曾面对滔滔江水,发出无奈的感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明主?他不敢奢想。
可偏偏,他与齐牧相遇了。
命途之说,在他眼中曾是无稽之谈。如今,他想相信一把。
既来之,则安之吧。
烽火岁月,注定年也过不好,元宵刚过,齐牧便又领兵出征,这次的目标,是南方清州的叶臻。叶臻乃叶昭同父异母的弟弟,叶昭为庶出,叶臻为嫡出。叶臻不止一次拿叶昭庶出的身份羞辱于他,因此两人感情素来不好。年少时,齐牧与这两人都是曾是朋友,可随着时移境迁,单纯的友谊早已一去不返,再度见面,就是生死之战。
更何况,叶昭与叶臻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中华传统里家族的观念始终根深蒂固,叶昭与叶臻一南一北将齐牧夹在中间,万一哪天他们突然决定先联合起来灭掉齐牧,再论彼此的恩怨,齐牧可就哭诉无门了。趁着叶臻现在实力衰微,齐牧无法久等了,当机立断出兵讨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