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州此战,齐牧大胜而回,自此他的根据地从盈州拓展到了盈、清二周,避免了四面临敌的尴尬。得知齐牧控制了清州,叶昭有点坐不住了,一封书信打到了盈川侯府。
信中却没提叶臻的事,而是堂而皇之地扯到了天子的问题。洋洋洒洒长篇大论下来,齐牧倒是一下子看出了他的中心思想,一句话,就是希望齐牧把天子让给他。
齐牧心中冷笑。
殷子夜当初料得不错,叶昭果然忽然想通了,然而为时已晚,齐牧装模作样地回了封信,也跟叶昭之乎者也地绕了半天,可终归到底就是,不给。
不曾想叶昭又来一封回信,上次还跟他客气一番,这回就是暗含羞辱了。两人的关系,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沈闻若当即建议,在叶昭彻底撕破脸皮之前东征安州的余住,余住乃许非的旧部,后又与叶臻有所牵连,总而言之,放他在安州四处作乱绝对让人不省心。日后万一真的要与叶昭敌对起来,齐牧便两面受制,随时有可能被余住背后捅一刀。因此,安州一定要取。
齐牧有点犹豫,转头又问殷子夜,“先生认为呢?”
沈闻若已经分析详尽了,殷子夜便言简意赅,“殷某认为,安州可取。”
“好。”齐牧一拍几案。
余住也是一员悍将,据传能够以一敌百,英勇无匹。然面对齐牧的步步紧逼,余住竟接连败退。一连数月,齐军捷报连连,喜讯不断。
然而,安州之战始终不能结束。余住吃了数次败仗后,收敛锋芒,退守城池,闭城不出,齐牧围了一个月,双方僵持不下。
正在齐牧感到士卒疲敝,开始再三考虑这场战事之时,背后的盈州城快马加鞭传来了一个令他闻之色变的消息。
叶臻的残部,扇动联合盈州内几个小县的部将反叛,即将攻打盈州城!
本来那点威胁在齐牧眼中根本不足为惧,可他征讨安州一役,几乎带出了全部兵马,留在盈州城的守军少之又少,若叛军真的攻入盈州城,他们拿什么来抵抗?齐牧的家小根基全在那里,还有,他最挂念的人……
这边齐牧心急如焚,那边,盈州城的盈川侯府里,也吵了个沸反盈天。
这火烧眉毛的时刻,一群文人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都嚷嚷得脸红脖子粗,大部分人希望齐牧返兵回援,可沈闻若提出,就算齐牧即刻撤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无法解决盈州城的燃眉之急,叛军的先头部队,距离盈州城最近的任深或许不出两日就会兵临城下。
一直一语不发的殷子夜在激烈的争执声中,倏地站了起来。
沈闻若以为他有话要说,当即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哪知殷子夜仍旧沉默不语,直直地走到了一个人面前。
陆荣。
陆荣是齐牧留下来守备盈州城为数不多的将领之一。叛军来袭的消息一至,不由人心惶惶,部属也蠢蠢欲动,他毫不手软地一夜杀了十几个起了反意之人,才将军心安定下来。
“陆将军,殷某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陆荣是个老实人,从来有话直说,不懂文人那一套繁文缛节。
“请将军带我去枇城。”
陆荣一愣,满堂之人则在一片短暂的静默后爆发出一阵议论纷纷。
枇城就是余住坚守不出之处,亦即齐牧在安州的战场。当前齐牧大部分的兵力都在那里,与余住的相持又处于优势,比起盈州城,确要安全许多。
厅堂之上,甚至有些不堪的言语冒了出来,他们实在是对殷子夜的厚颜无耻瞠目结舌。此生死存亡之际,大家至少还在竭力为齐牧出谋划策,思虑如何保全盈州城。殷子夜可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想让陆荣带他逃离盈州城,去往齐牧身边,寻求庇护。以陆荣的性格,指不定得当场将他的首级斩下。
陆荣却没有这样做。他定定地盯着殷子夜,殷子夜也毫不回避地直视他。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怯懦与恐惧。
而是一往无前的坚定,仿佛这副瘦弱的身躯,有力拔千钧之力,能够打退所有阻于前路之上的敌人。
“何时出发?”陆荣问。
“现在。”殷子夜说。
“好。”陆荣头也不回地走出厅堂。
大家呆愣愣地看着他两一前一后走出去,又看到殷子夜半途折回来,径直来到沈闻若跟前,“闻若兄——”
“子夜,”沈闻若道,“你去吧,这里交给我。”
殷子夜没有答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有位老者痛心疾首地感慨。大家大体都清楚,殷子夜对陆荣有推荐之恩,陆荣今日所为,怕是为了还这个人情,却将忠义弃之不顾,令人唏嘘。
其实从盈州城去枇城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若途中不好运碰上叛军的队伍,或许就要客死他乡了。陆荣为了不引人耳目,没有带护卫,单枪匹马带着殷子夜同乘一骑,一路上快马加鞭,近乎不曾歇息,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枇城。
有人禀报殷子夜到来时,齐牧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殷子夜亲自站在他面前。
发丝散乱,衣袍沾尘,一脸的疲惫,双目却仍炯炯有神。
“你……你怎么来了?”齐牧半天才回过神来。
“有些话,我必须当面与侯爷说。”殷子夜道。
“……”齐牧略一沉思,朝其他人一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侯爷是否打算退兵?”等人都退下,殷子夜单刀直入。
齐牧凝重地点了点头,“方今之计,不退不行了。”
前面的余住,久攻不下,后方的盈州城,面临危机,怎么看,退兵都是不二之择。
☆、十日之期
齐牧心中如是想,却在下一瞬听到殷子夜决然的三个字,“不能退。”
齐牧愕然,“先生何出此言?”
“余住虽然悍猛,却有勇无谋,乃一介匹夫。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余住连战连败,士气大跌,何况主将乃全军的核心与精神支柱,余住的锐气一退,则全军的志气也将消减大半。余住身边没有什么机变谋臣,他麾下的江和确是一位智士,然过于保守。现在应趁着余住大军军心动荡,江和也还没反应过来,一举发动猛攻,则敌首可擒。”
齐牧沉吟半晌,“可盈州城——”
“侯爷放心,盈州城有闻若兄坐镇,我相信他能兵不血刃,劝敌于城下。”见齐牧一脸疑惑,殷子夜补充道,“叛军的前锋是任深率领的队伍,任深与叛军的发起者,即叶臻残部李莫不曾有什么来往,他此番匆匆出兵,想必心中仍有顾虑,立场未稳,趁这个时候去游说他,就算不能让他倒戈相向,至少能令他保持中立。一旦任深退兵,叛军的节奏必乱,盈州城的危机便可一缓。”
齐牧神色凝重,“可缓,却仍不可解。”
没错,叛军节奏会乱,但齐牧一日不撤兵回去,他们一日就不会放弃攻入盈州城。齐牧是有军队在手,可他的一应根基乃至天子都在盈州城,攻下盈州城等于端了他的老窝,齐牧将元气大伤,无所立足。总而言之,盈州城的境况依旧岌岌可危。
“是的,”殷子夜也表示认同,“能救盈州城的,终究只有侯爷。所以,殷某有个斗胆之见,望侯爷一听。”
“说。”
“先派一队轻骑速回盈州城,人数无需太多,一方面增加一些防守力量,更重要的是令叛军认为我们的援军正在回撤,叛军必不敢轻举妄动。即便他们真的决意强攻,盈州城也能多撑些时日。主力部队留在这边,十日之内攻下枇城。”
齐牧目中闪过一抹震惊,看着殷子夜,没有说话。
围了一个月的城,要十日攻下,这便是殷子夜所言之猛攻。当中的代价,恐怕会十分惨重。
“侯爷,”殷子夜略略加重语气,“当下是彻底覆灭余住势力的最佳良机,不可错失。如若侯爷今日退兵,盈州城是保住了没错,但余住也有了喘息的余地。侯爷想必心知肚明,此番安州之战,士卒各方面都有所萎靡,退兵盈州后,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再与余住奋力一战。叶昭已然对侯爷起了忌讳之心,他日侯爷若与叶昭反目,背后的余住这一大威胁会使侯爷无法全心对抗叶昭,处处受制,最糟糕的情况,则是余住与叶昭联手,灭侯爷而后快。”
齐牧来回缓缓踱着步,神色凝重。
殷子夜的计策,风险很大,一旦成功,也获益最甚。这就像一场博弈,只是这场博弈被殷子夜犀利地分析下来,有理有据,势在必行。
“侯爷,您只需思考三个问题。”良久,殷子夜总结道,“第一,侯爷是否相信闻若兄能守住盈州城?”
“……”
“第二,侯爷是否相信您能率军在十日之内攻破枇城?”
“……”
“第三,”殷子夜顿了顿,“侯爷是否相信殷某的判断?”
时间恍若凝滞了一般,营帐里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齐牧狠狠地一捏拳头,“好。”
殷子夜眸中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