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囚龙
沧浪崖底,废墟之上,那人衣袂翻飞,苍蓝色长发无风自动,尊贵奢华的容颜如同浸在最寒冷的寒霜里,盛气凌人,仿佛天生就该立于云端之上,视世间万物为蝼蚁,――天人之姿也不过如此。
他缓缓踏过废墟,走近宫殿,如美玉般精致剔透的手指摆出鹰爪朝宫门狠狠挥过去,玄铁宫门上顿时多出几道深刻的抓痕,与之前的划痕凌乱交错,下一瞬间,他再次出手,胡三恍惚看见一只巨大鹰爪的虚影撞上宫门,宫门顿时发出嗡嗡的巨响。
事已至此,胡三突然觉得自己是少见多怪,市井中不知流传着多少鬼魅精怪的杂谈,如今不过是放在九殿下的身上来了,都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总有几件超出常理、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这样一想,心里果然舒畅不少。
玄铁的宫门不堪重负,铮铮哀鸣大作,扭曲、变形,然后破碎成了豆腐块儿。玄铁迸溅开来,夏景鸢在乱飞的玄铁中缓步前行,悠身自在的模样恍如神祗。然而他的面容却冷俊异常,甚至隐含着森森怒意,就如隐藏在海底的火山一触即发。玄铁宫门不复存在,宫殿的一切一目了然,甚至说过于清晰,让夏景鸢的表情有时刻崩坏的迹象。
只见宫殿里密密麻麻挂着成百上千的画卷,画卷上的男子千姿百态万种风情,皆是不可方物的魅惑之姿;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熠熠生辉,将诺大的宫殿照映得珠光宝气甚为华丽,而宫殿中央的一块普通石板便显得尤其突兀,以致于夏景鸢第一眼看去便挪不来目光了,勾起唇角,风轻云淡。
尘封百年,恍如隔世,只一眼,往事烟消云散,那些逝去的、错过的,曾经以为“永恒”的痴恋,终究逃不过岁月如梭,如今想来只觉得倾覆了世间繁华,换得了春梦一场。
那个富可敌国、天姿国色、不可一世的萧当家,如今竟只是留在了梦里,挥之不去的面容化为了一朵梦里花。
黑暗狰狞血盆大口,石板下,渺小卑微如斯,秋凤越怀抱着半是骷髅的白骨而坐,骷髅的小半个身子上覆着一层枯朽的干皮,空洞洞的眼窝、森森白骨,零零散散瘫在秋凤越身上,支离破碎;而秋凤越沉静的面容似是酣睡,依偎着白骨,亲昵而和谐,仿佛天生亲密无间。
夏景鸢冰雕雪砌的面容终于开始破裂,几乎是慌乱地逼近了秋凤越,然后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抚摸白骨,就像最温柔的情人抚摸自己最珍贵的爱人,指尖隐约有寒点闪烁,手指过处立即覆上了一层冰霜,冰霜层层叠叠漫延开来,直到覆盖了整个白骨。
白骨被冻结,夏景鸢的面容更加沉静,异色的眸子深处却含情脉脉,温情如许。他俯身亲吻白骨被冰雪覆盖的额头,眼底的温柔简直要溢出水来,然后冰雪突然发出龟裂的细响,刹那间,冰雪连同白骨支离破碎,瞬间化为飞溅的星点。细小的结晶弥漫在宫殿里,它们零零散散飘散在空中,在奇珍异宝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华来。
自此,世间再无萧雪歌。
秋凤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倒,被夏景鸢及时扶住,然后贴近胸膛,――最靠近心脏的地方,一道神奇的光晕不知从何处荡漾开来,笼罩了他们的身体。夏景鸢将手放在秋凤越的断臂上,有血肉脱离,游移到了断臂处,断臂长出新骨被游移的血肉层层覆盖,很快手臂恢复如初。
期间,夏景鸢痛苦得喘息着,血肉被剥离的疼痛深入骨髓,骨头被抽离的滋味同样不堪忍受,不多时,他的额头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上毫无血色。
这时胡三从他身后出现,堆满了谄媚的笑脸问:
“你是谁?”
夏景鸢充耳不闻,苍蓝色的头发随血肉剥离、骨骼抽离而逐渐变回了如墨般浓郁的黑色,眸子里晕染出濯亮的墨色,等秋凤越的腿也恢复如初,他的样貌已经恢复了初始的模样。他这才回头,额头浸满了冷汗,面如纸色,反问:
“你觉得呢?”
“……”,胡三微微眯起眼睛,虚伪、矜持而不乏谨慎,笑道:“小的不敢任意揣测”。
另一道清亮的嗓音凭空出现,口吻依旧不可一世:
――“自然是寰朝帝王第九子夏景鸢了!是么,我亲爱的弟弟?”
最后虽是询问的语调,其中肯定的意味却不容置疑。
胡三扭头看见夏景桐虚弱不堪地倚靠着墙壁,身子摇摇欲坠。他果断欢欣鼓舞,乐不可支,随手抱起夜明珠血如意等物件,一副陶醉其中、不可自拔的嘴脸,乐呵呵道:“这可都是我们的了。先不管咱们怎么分,两位殿下想好怎么把宝藏运出去了吗?”
不出所料,换得夏景桐冷眼相对。
对于怎么出去,夏景桐毫无头绪,只是隐约觉得龙舟是关键,虽然先前有秋凤越信誓旦旦知道怎么出去,可看他现在半死不活的模样估计也指望不上,不由叹一声前途堪忧。突然他捂住胸口,勉强压制住脱口而出的腥腻,被揉碎了的五脏六腑发出崩塌的预兆,以致他的神情有些扭曲。
胡三将他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捧着宝藏,默不作声。
这时,夏景鸢突然道:“有人来了”。
夏景桐和胡三俱是惊讶不已。夏景桐内力受损,努力辨听了许久,果真听到了几声异响,寻声找去,正巧是宫殿前方的乱石里传出来的,甚是古怪。待更仔细察看时,乱石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内力轰开,烟尘中两道身形赫然出现,竟是灰头土脸的苏吟和梅疏影。
秋凤越在有匪岛上光明正大地大闹一场无非就是想惊动苏吟和梅疏影,谁知他俩被困在白观的墓里无法脱身。无奈之下,苏吟提议不如顺着墓道往里走,误打误撞,竟是略过了龙舟、水晶湾,墓道直接通向了萧雪歌的龙宫。
苏吟灰头土脸好不精彩,在看见夏景桐等人时,心思更是百转千回,脸色惊疑不定了好一会儿,果断让出身后的梅疏影,笑道:
“拳脚之事还是交给剑客处理为好,我在这儿只会碍手碍脚的。胡老板也让开些吧,刀剑无眼,误伤了可就不好了”。
胡三回道:“多谢提醒,胡三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是自保的手段还是有的”。
于是苏吟不再言语
夏景桐颇有玩味地看着胡三,衣袖里的小蛇蠢蠢欲动;反观梅疏影拧紧了眉头,像是第一次见到夏景鸢一般盯着他的背影,手中孤雪剑锋芒毕露。
胡三摇头晃脑,指着密道,忽道:“出口有了,换来了两个海盗头子,宝藏是不是也要分给他们?”
躲在梅疏影身后的苏吟探出个脑袋,小声提醒:
“按照当时与九皇子的协议,一旦找到了宝藏,宝藏当归有匪岛所有。”
胡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掏了掏耳朵,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确有其事”
夏景鸢突然插口,伸出手,没有小指,当日断指之痛记忆犹新。他放下秋凤越,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步走向梅疏影,面容苍白如雪,衬得那一双高贵的凤眸如晕开的浓墨般异常濯亮。
“依照当时约定,宝藏确实是属于有匪岛”,夏景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漠的神色仿佛将一切置身事外,“只是此事我并未与朝廷达成共识,现在朝廷命七哥取代我接手第九代宝藏之事,也就意味着当日协议已然作废”。
胡三点头,思及其中利害,沉痛表示:“我只知道宝藏是朝廷的,协议什么的与我无关”。
哪知换来苏吟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戳戳梅疏影的脊梁骨,惋惜道:“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朝廷已然认定协议作废,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虽然我不认为仅凭剑客的身手会赢过两位皇子,可是世事无常,不试试的话,谁知道结果怎么样呢?”
一介书生,口诛笔伐,苏吟仍是书生打扮,看似弱不经风实际上也确是手无缚鸡之力,文质彬彬与言笑晏晏之间,却有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胡三垂下碧眸,掩在衣袖里的手指细细摩梭着短笛。
夏景桐也走向苏吟、梅疏影两人,却在经过秋凤越的时候桃花眼微挑,与夏景鸢并肩而立,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容下尽是杀气,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恨道:“迟早你会死在秋凤越的手上”。
夏景鸢不明所以,虽然疑惑,却也无暇顾及,愣愣地对着梅疏影手中的孤雪剑若有所思。
说时迟那时快,孤雪剑寒光乍现,直逼夏景鸢。
身形步法与先前并无二致,只是越发纯熟,然而夏景鸢却清楚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凌厉气势铺天盖地而来,速度太快,闪躲已是来不及,他凤眸微闪,几道冰墙拔地而起挡在前方,电光火石之间,胡三只看到冰墙突然炸开,破碎的冰块在剑气纵横中四处飞溅以致形成了强劲的漩涡,夏景鸢身处其中,一时竟是无法脱身。
梅疏影这次是真想将夏景鸢置于死地,毫不给他还手的机会,虽说先下手为强占得先机,但是梅疏影并不认为自己处于上风。对手太强,而且夏景鸢身上那份无法忽视的、若隐若现的气势总是让他心生畏惧,现在更是尤为强烈。先前惨败的经历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迄今为止,从未有人让他如此畏惧,除了面前这个人――夏景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