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乍然一声雷霆般的大叫。
从篱笆后头跌出个满面通红的姑娘,看在李蒙眼里,作一身蛮族似的装扮,父亲藏书中说过,大秦南部不少山中仍有小族之民。
李蒙朝许三妹友好地笑了笑。
那许三妹本来被她爹一声吼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现却眼神如痴如醉,忘了害怕。
许父走进女儿的小院,竟见赤身裸体的少年人站在个浴桶里冲自己微笑,登时炸开了锅,颤巍巍的手指对着李蒙,脸朝着自己女儿,吼道:“这是谁?!外头来的野男人?不是说了外面人不许带进村子里吗!”
“伯父好。”李蒙道。
“许大叔。”骧贤跟着弱弱地叫。
“伯什么父,你娘在外头,骧贤你出去。你……”许父不悦地皱起一张老脸,脸红脖子粗地不住喘大气,好半晌才定下神,避着李蒙光溜溜的肩膀,跑进自己屋子里找来里里外外一套衣裳,叫李蒙穿好衣服去前院。
许三妹被许父叫走。
李蒙一头雾水,穿上了许父的衣裳,下身兽皮,上身兽皮裁出的短褂,李蒙光着两条膀子,冷得缩脖子直哆嗦。
他摸自己的后脑勺,死活想不起怎么到了这里,心生不祥。不会拔蛊的后遗症出来了?他是忘了什么事?不管忘没忘,怎么赵洛懿也不在。一边想,李蒙一边慢吞吞把腰带系上,无奈地趿上一双露出十指的木屐,咯哒咯哒往外走,地上俱是散落的杂草木条,差点让他摔两个大马趴。
李蒙穿着不合身的一身衣服,走到门口,里头说话的声音顿时停了,门在他眼前打开。
门缝中是一张姑娘家含羞带怯的脸,虽说许三妹生得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姐,红扑扑的脸蛋却像引人食欲的大苹果,别有一番娇憨的风情。
大眼落在许三妹脸上,是灵动活泼,落在许父的皱皮脸上,就是恶犬一般。
“大叔。”李蒙改了称呼,看出这一屋子四人中,风韵犹存的妇人总是将一双眼朝地上瞥,是不拿主意的,给自己洗澡的少年在其中,呆呆只看那姑娘,想是钟情于她,而那姑娘看自己时一脸的娇羞,想必是对他这外乡人很有好感,暴跳如雷的大叔,自然只能是姑娘的父亲,否则不必对他动这么大气。
许三妹将凳子擦了又擦,擦得铮亮,让李蒙去坐。
李蒙看一眼那大叔,不动。
“我闺女叫你坐!”大叔沉声道。
李蒙这才坐,向许三妹道谢。
许三妹脸上又是一红,揉着衣角结结巴巴道:“我出去一下。”
前脚许三妹出去,骧贤也小心地请示他娘:“我也出去一下。”
美妇人起来向那大叔一礼,偷瞥李蒙一眼,进了里屋。
李蒙倒很自在,敌不动我也不动,露了怯不好,况且,未必就是敌。李蒙安下心来,微微垂眼皮坐着。
大叔吹胡子瞪眼看了李蒙半晌,冷笑道:“大秦的人,哪儿来?”
李蒙想了想,答道:“瑞州。”
“家中做何事?”
李蒙奇怪地看了大叔一眼,露出顿悟的神情,忙道:“家慈家严俱已不在,余我一人跑跑江湖。”言下之意明白,一没钱,二没固定地产,三没前途,不是值得托付之人。
许大叔半天没作声,最后仿佛妥协一般,大掌拍上桌,空空如也的几个粗瓷碗震得当啷响。
“我这女儿看上了你,你把她带走,一年带回来一趟,随礼金一道带回来。”
李蒙被这话震得满脑子嗡嗡作响,正在头晕眼花,外头许三妹一声惊叫,扑了进来,抱着自家爹爹又蹦又跳。
“不成!”骧贤也冲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壶,是才许三妹使唤他泡茶烧的,他心里急,又说不出话,连眼眶也急得红了。
“成。”李蒙笑了笑,接过骧贤手里的壶,许三妹就来摆上茶碗,冲开的粗茶,色泽不匀,茶香淡得几不可闻。李蒙分给众人,连里头骧贤的哑巴娘一起唤出来。
“那请二位将女儿、儿子一道交给我,我带他们走,一年回来一趟,随礼金。”
许大叔瞪着眼,看向骧贤的哑巴娘时,却眼含着柔情。
李蒙笑着喝了口茶,听见许大叔拍桌定下:“一言为定。”
“天亮就走,你们两个,收拾收拾。”
许三妹嫣然一笑,忙不迭羞答答地点头。
骧贤愤怒得攥起拳头,偏生嘴拙,不过能跟着许三妹,又让他朦胧觉得不该对李蒙仇视。矛盾使他张嘴就叫了声娘。
骧贤的娘抱住儿子的头,轻轻拍了拍他。
李蒙早已经走出去,不知道要在哪里过夜,相中了许家的柴房。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小户,除却大叔和少女的两间屋,只有草垛最温暖。天空倒悬一轮圆月,李蒙悠哉哉跷起腿,只觉得身上这也疼那也疼,胳膊腿儿上不知哪儿来的淤青,翻个身疼得他直咧嘴,脑袋后边儿一个大包,直折腾到半夜,李蒙才找到个舒适的位置,趴着睡熟了。
天不亮时,就敲响许三妹的门,那许三妹一夜没睡,眼圈掩不住乌青,精神头却好,两眼直放光,看李蒙时又不敢直视于他。
许大叔家没有马,只有两头转磨的驴,也被三人带了上路。
千元村坐落于一个山坳中,有了驴,上山容易得多,李蒙简直不能再满意。只要是出去了,再做打算,就不难。
那时李蒙不知道,这身后的俩人也很能惹事。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这会儿要出门啦
☆、一二二
原来千元村坐落在山坳之中,且只凭借一条穿山的窄道出山。要不是牵着两头驴,凭李蒙三人,根本走不出去。
从村子里能望见山外,从山上也能见到下有村落,但山壁足有数十丈,要找进村的路难于上青天。
山里人自给自足,这趟远门,许大叔给许三妹带了鼓鼓囊囊的三个大包袱,骧贤背两个,李蒙背一个。
李蒙掂了掂,觉得很重。进了山道之后,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李蒙打了两个喷嚏,鼻子才勉强适应。山洞里潮润,火绒点不燃,好在有驴,那驴也不知走没走过这山道,在李蒙看来,当是走过的,否则不会如此轻车熟路。
三人在黑暗中摸索,驴走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山洞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怪东西。
每当要休息,骧贤便拍拍自己的腿,朝许三妹叫:“三妹,我给你坐,你坐到我腿上来,地上很湿的!”
碍着李蒙的脸,许三妹总是说:“谁要坐啦,你自己懒,我不坐的。”
骧贤的神情李蒙看不见,但那人痴傻怎么着也看出来了,像少了根弦似的,走一截同样的对话总要发生又一次。
“歇歇吧,不知道还有多远。”洞里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偶尔眼睛能捕捉到的光点,李蒙的鼻子嗅到潮湿的水气,想是洞穴里有水,定睛一看,往往又没了。
许三妹“哎”了一声,从驴背上翻身下来,给她牵驴的骧贤靠过来,声音本来很轻,但洞里有回声,将他的声音扩大许多倍,连李蒙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累了?我给你捶腿。”骧贤的嗓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示好。
李蒙摸着自己骑的驴,拿手在地上摸了一圈,没有异状,才坐下。
“李大哥,你别坐那么远。”许三妹没理会骧贤,大声道。
李蒙不好拒绝她,稍微挪进一些,三人虽不大看得清彼此,却能在黑暗里分辨出轮廓,也能勉强判断出彼此的距离。
这厢骧贤还没碰到许三妹的腿,就被抹开手,他先是一愣,后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地坐到一边去,给李蒙腾地方。
李蒙却不坐过去。
倒是许三妹一人坐着了,李蒙与骧贤两个小伙反而离得近。
“李大哥与爹爹说的瑞州,是什么地界?离这里远是不远?”许三妹一早起,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儿,虽是粗布,洗得却很干净。
李蒙隔着一段,尚能闻见久经日光晒出来的清新气味。
“当是不远,不过你们这里不好找,出去要问问再看。”李蒙想去的不是瑞州,而是南洲,但许三妹和骧贤二人都听说了他是瑞州人,少不得要先兜着,免得二人觉出不妙,临时改了主意要回去。
再则李蒙隐约觉得这千元村甚古怪,比如说骧贤的母亲,所作打扮与许三妹又大有不同,高耸的发髻,是大秦贵族中妇人才常梳的妆扮,发中的一柄白玉梨花梳,更不是寻常物件。但许三妹又像个野人,走时那许大叔似乎有些担忧,骧贤的母亲却很高兴,眼睛里那抹喜色,任谁也瞒不住。
许三妹的爹看骧贤的娘高兴,忍痛也送走爱女。
李蒙心里也算得很清楚,许三妹长在山里,没多大见识,见自己生得细皮嫩肉,气质也文雅,当然会心生向往,将来见了更加细皮嫩肉,更加文雅的人,未必还会对自己有什么感觉。况且粗粗一面,所生的感情也薄弱,李蒙是打定主意,许诺许大叔的每年带他们回来一定要做,还要风风光光,许三妹才不过十五,将来为她寻一个如意郎君。为人父母者,不过图儿女过得好罢了,凭那许大叔没有漫天要价,就知山里人还是淳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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