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报酬,还是你一船的香花吧。」
后镇郊外,裴清和追上了严泓之一行人拦截其去路,十多名黑衣人排成两列摆出阵势,裴清和却无出手的打算,只问道:「告诉我秋灿在哪儿,是不是你──」
「放肆,岂可对城主如此无礼!」
「你们安静。」轿里传来严泓之的声音,他只从轿里扔了块布出来。
尽管隔了段距离,裴清和仍一眼看出那水色地绣了细藤紫花的料子,正是秋灿的袖摆。他正要误会,就听轿里的人开口说话。
「他说我是他积的最後一件阴德,接着便在我面前自毁容貌、跳崖。」严泓之的语气冷漠,恢复成从前冷若冰霜的人,平音道:「这破布你该认得,我不要了。」
说罢,黑衣人重新起轿要离开,裴清和突然转身大吼:「你为什麽不救他?你怎麽能丢下他?」
轿子越行越远,没有任何回应,严泓之听是听见了,却觉得很疲倦。他已经不想再追逐亡者的影子,先是严桦,後是秋灿,他以为自己什麽都有办法挽留,但这些作为只是他不想承认自己太过天真。
毕竟秋灿跳崖那时,严泓之就似乎明白了一件事,他们所求的从来都不是对方,也许欣赏、恋慕,却只是因为对方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事物的影子,因而每每拥在怀里,就生了无数的矛盾与疑惑。
再这样不顾一切的投入,最後他只会和那双兄弟一起变成水中幻影而已,感情於他皆是虚假,对情爱从此再无贪求。
两年之後,严泓之娶了邻国一位公主,後来生了一对儿女,然这已为後话。
裴清和拾起沾了尘土的破布,从刚才严泓之的话里捕捉到跳崖这字眼,便赶紧往后镇周边的山间找寻,还雇了当地较为熟悉山况的人帮忙。
人们告诉裴清和,不管在哪座山往深渊跳都没什麽活命的可能,因为后镇地形和地质奇特,地底下有个大迷宫,穴内通道及伏流错综复杂,就连野兽都不太敢进入。
然而裴清和依然执着,找了整整半年,当地人再也不想陪他耗,也不想拿钱没命花,裴清和几乎将后镇每座山头都踏过数十遍,也曾差点困在地底幽谷深穴回不来,后镇的人起初同情他,後来疏远他。
他们都觉得裴清和疯了。不是胡乱闹腾的那种疯癫,而是太过执着,终日心神罔罔,就算和他讲话时互望,也觉得裴清和一双眼不知在望向何方。
半年前的裴大夫虽不及秋灿的翩翩风采,但仍给人十分好的印象,温雅有礼、眉清目秀的大夫,後来却成了不修边幅的男人,成天往山里和河谷间跑。
有一日,裴清和重回有着天水潭的山,仲夏酉时正,天边云霞紫里透红,他想起一同观星赏月的往事,就依印象绕着潭边走。
景物犹存,人不复在,岸边还开了一丛丛的卯花,比其他偏北的地方开的久,裴清和在其间觅了坐下,仰首远望天际,慢慢倒在白花似雪的花丛里。
裴清和一直不愿面对、不敢多想的就是秋灿已死。他不去算何时该是秋灿的头七,不思考任何关於死亡的可能,只是一迳的找寻,他认为自己能找一生一世的。
「我以为我可以,寻你生生世世,但我现在就快撑不住了。」
与其说是身体的劳累,不如说是精神上的消磨,裴清和经过潭水边的时候,难得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以前对着水面也视若无睹,他连自己都瞧不见,却在方才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满脸的胡子,穿着陈旧褴褛的脏衣,蓬头垢面像山中野人。
倒在山野间无人打扰,裴清和一闭眼就能想起秋灿的模样,而且鲜明得刺痛心口,於是他又睁开眼,这是他不太爱睡觉的原因,一入梦虽能见到秋灿,可那只是虚影,触不到。
他望着日暮的天空,脑海浮现了些许往事片段,包括他曾跟秋灿相许来生。他们都明白人一旦转世,即便灵魂一样,那还是不一样的人了。
会有那些打趣的讲法,只是因为太过不舍秋灿而已。就算没了前生记忆,变成两个陌生人,他还是想和秋灿相遇、相知,哪怕不再是这样的关系也无妨,他只是很想一直与秋灿在一起。
但是令裴清和挫败的,却是他的执着与妄念。
「半生杀业,与你一生的桃花债,看来我们终究不能奢望一同过那平凡的小日子。」裴清和吁气浅笑,拿出秋灿留下来的杀人香信物,从雕琢成卯花的玉饰里扳开隐密的机关扣,搁解药的小槽空着,另一个凹处放了一粒药丸,他将它取出,含笑咽下。
该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但裴清和静待良久也没有毒发,只觉浑身精气通畅,神清气爽,消解了一点积累多时的疲惫。
这是秋灿的心眼,早知裴清和有可能自寻短见,就把药换了位置,而原先的毒药早就被严桦服下。
人已故,情还在。缠绕裴清和心尖的余情,化成了一滴泪落下,消融了裴清和想下九泉寻人的念头。
裴清和勉强逼自己回后镇,将满脸胡子刮乾净,洗了脸,仔细沐浴一番,再将房租塞到屋主窗里,破晓前收拾好离开后镇。
「我答应过你还有两条命的。」裴清和回首望着后镇低喃,黯然自语:「可将来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我必须守护。」
他知道人心善变、无常,新的不会与旧的相同,但旧的往往能被取代。裴清和心中舍不下,便弃绝了再去接纳新人的心,就算从今往後活同行屍走肉……
於是,裴清和回到了丰姜,在商杪杪的帮忙之下,玄草堂重新开张,加上其他人不时关照,裴清和与裴素炘的关系稍稍趋於和缓,至少去信问候没再被退回来。
所有事物彷佛重新回归正轨,除却秋灿的存在,裴清和则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又是邻里熟识的裴大夫。因为不再和杀人香有直接关系,不再出任务,没有用得上武功的场合,裴清和的生活很快就与一般市井小民无异,柴米油盐酱醋茶,镇日为三餐奔波、为伤病的患者看诊医治、所有开销得自己打算,也得老实缴清朝廷各项税赋。
一个人过着从前梦想的生活,独缺了他曾算在其中的另一个伴,过得还算平顺宁静,但仅此而已。
每个无月的夜,裴清和都会想起有个人可能在云的彼端,在花间,或藏身光影里,这空幽的小宅子中,每扇门、每道窗,就连桌角撞伤的地方,地上被踱裂的痕迹,木架、柜子的隙缝,都藏着秋灿曾经在这儿的记忆,还有裴清和绵绵不绝的思慕。
「秋灿……米快没了,得记得买。钱我先给了陈记……」
这淡然模糊的梦呓,透露了什麽,就连裴清和自己都不了解,他心里一直惦着,最深的刻痕并不在这宅子里,它只是宁静的存在在暗处,等他松懈时趁虚而入。
等这情毒麻痹了他所有感知,总有一天他会真的变行屍走肉的,迟早有一天,除非,人死而复生,或是裴清和如愿长眠九泉之下。
第28章 贰捌
遥遥红尘路,寥寥孤影行。江湖数载又是一番新光景,却不再是裴清和所关心的。
这四、五年来裴清和就连和紫月楼也甚少往来,前两年三大节还会回族里宗祠祭拜、邀同辈人相聚首,今年也没空闲回去一趟,只在丰姜自宅祭天了事。
由於裴清和的医术有所精进,这几年渐有名声,还有人远从外地来求医,门槛踏坏也没空修缮,逢冬依然外出义诊,春秋则以杀人香其他医馆、药铺的名义到外地奔走,连待在丰姜的时间都少了。
今年重阳,商杪杪早就收到裴清和要回来的消息,一早就埋伏在玄草堂的斜坡附近,等裴清和一出现就登门造访。
看到商杪杪无声出现在大门口,裴清和卸下医箱笑说:「这是巧合,还是你刻意来这儿堵我?」
「不刻意还能遇见麽,过年时你怎麽讲的,说往後我们兄弟们多聚聚,要是我娶妻时一定到,结果我都成家半年,你一个人影也没有。」
裴清和满脸尴尬,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特别精致的刺绣娃娃说:「这是送你和弟媳的。祝你们早生贵子。」
商杪杪本想再念他几句,但还是接过礼物忍下来,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在这儿会想起他,所以你害怕回来玄草堂,可是又舍不得把它卖了?」
裴清和苦笑,全让商杪杪说中,对於熟人来说他的心事并不难猜,本来就对自己人少心眼,他将东西先放下,回头问:「你还有事?」
商杪杪皱眉埋怨道:「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非得我伤了病了才能找你?裴哥,天涯何处无芳草。」
「你知道这种话对我没用。不要学你们楼里的人讲话。」
商杪杪深吸口气,长叹道:「走,跟我去喝一杯吧。」
「嗯,走。」
商杪杪与之并肩走上坡道一间老茶馆,不经意扫了眼裴清和发白的鬓发,心里难免为之感慨,短短几年正值壮年的裴清和,为了秋灿的事老了不少,神态沧桑不说,头发都白了不少。
两人就在茶楼窗边的桌席入座,店小二送了一小碟瓜子,推荐几样新到的蜜饯,点完东西不久就把东西上齐,裴清和吃了一口点心,笑说:「我以为你说的喝一杯是指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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