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秋灿肯定的说。
裴清和浅浅笑道:「你怎知……」
「现在应证了吧。」秋灿侧身撑颊,笑睇裴清和说:「好好睡一觉吧。你记着,不管将来如何变化,我……唉,罢了。你还是别记着,全都忘了吧。全忘了也好。」
「秋灿,你对我、对我……」
裴清和昏睡过去,秋灿淡淡答道:「我下药迷晕你,没想到吧?不过药性只有半个时辰,动作得快。」
秋灿在裴清和身上摸出一个五角的剔红小盒,是凤京氏一族的秘药五色朱雀磷,但真正能称为药的只有一色,其他四色皆是毒性凶猛的粉末。而秋灿佩带的卯花玉子里也放了相同的东西,只是将毒药刻意调成与解药同色。
将这物品窃走之後,秋灿转身点了支蜡烛,留书一封,然後来到窗边望向夜空,低喃:「和梦里的月色一样。」
此刻秋灿的心情异常平静,好像是因为看到了尽头,觉得终於能松口气一般。他手执蜡烛踱回床边,凝眸注视裴清和,然後吹灭了烛光,替人把棉被掖好才来到屋外。
有别於屋里温暖,户外森冷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紫红暖轿、龙纹雕窗、十多名着黑袍的跟班,和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负手而立。
「穷乡僻壤,搞这阵仗做什麽?娶妻啊?」
白衣男人翘起嘴角,挑眉道:「正是。」
「严泓之。」秋灿本想让他别太过份,随即又因想到屋里熟睡的人而将话吞回肚里,改口道:「换个地方说话。」
「可以。」
秋灿指着那些黑衣人说:「让他们别来。」
「他们负责抬轿。」
「好,到了山上再让他们走。」
严泓之不冷不热的应了声,侧首示意,一名青年掀起轿帘请两人乘坐,就这样浩浩荡荡上山,虽然是去有天水潭的山上,但走的路是另一条,而且到的地方更高。山路凶险,饶是黑衣人有一身武艺也难以抬两人再往高处走,秋灿乾脆下山自己走。
「你到底想去哪里?」
「到一个只有我和你的地方。」秋灿语气平静,天早已亮了,他想这时裴清和应该清醒,而且忙着找人却没有头绪吧。
他不是想让裴清和那样狼狈,但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熬过了就会海阔天空,虽然他还是无法保证,但只能这样相信。
「然後呢?」严泓之的问话打断秋灿的思绪。
「然後听你想讲的,我则做我想做的事。」
严泓之无奈一笑,但他有绝世武功,面对失去武功的秋灿有恃无恐,应该不怕秋灿变什麽把戏。他拉住秋灿的手度内力,希望替秋灿取暖,秋灿淡淡扫了他一眼什麽话也没讲,乖顺得让严泓之不习惯。
严泓之想起之前的事,秋灿说他是个可怜人,但秋灿不会同情他,他也知道自己可恶,可是历史重演一千万遍,他不会後悔。
「这里够冷了。」秋灿满意的说,然後抽手到山崖边眺望。
严泓之有意识的护在他身旁,对面的山头积了白雪,这里虽然没有下雪,可是非常冷,冷到他们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冰凉刺骨。
「你禁不住这儿的气候。」严泓之不免担心。
「我需要冷静。」秋灿转身面向严泓之说:「你有什麽话一并讲了。我可能不会记得,但这麽做好让你没遗憾,将来我不再欠你。」
严泓之对他的话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我想迎你过门,我知道你怪我不够坦荡光明的面对感情,那个人能做的事我也可以。我会公告天下,说你是我的人,我也愿意把龙霜城的一切与你共享,就算你让我放弃,我也可以。」
「呵。」秋灿失笑,不住掩嘴背过身,咯咯咯的发笑。等他收歛笑声回头时,发现严泓之还一脸认真的等他回应,他蹙眉苦笑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这麽、只不过,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就像拿了金银财宝换来一片乾屎橛。你会後悔的,就算你不想……」
「你不是。」
秋灿淡笑,又说:「我想起你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是会痛。以前是求之不得,现在是怜悯较多了。再怎样,我们之间还是有些情份,但我只爱裴清和一人。」
秋灿连忙摆手要严泓之冷静,温柔笑说:「你说完了就听我说,我恐怕也是最後一次跟你讲真心话。不管有没有别人,我一定会离开你,要是当初你就决定跟我走,我绝对是会动摇,但很多事就像一杯酒,喝乾了就不会再有,就算你倒第二杯,滋味也不见得就跟第一杯的情况相同,可能第二杯飞了只苍蝇进来,或是你想起了些什麽。」
「我不懂,也不想懂。跟我下山,我们回龙霜城。」
秋灿长叹,望着被严泓之拉着的手,他怅然若失的说:「要是小桦没死,你跟他……」
「逝者已矣。」严泓之开始不耐烦了。「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想积点阴德。」秋灿抬头朝严泓之微笑,指着自己眼尾的泪痣说:「这张脸是你的心魔,也是那个人,更是我的。自从发生了那些事之後,我花了许多力气抵抗,最後才发现我抗拒的事物,正是我本身。」
望着一脸坦然潇洒、言笑晏晏的秋灿,严泓之好像有种错觉,他竟有点发寒,本能好像预料到会发生什麽事而毛骨悚然,不由得将秋灿的手捉牢。
「你到这儿来怎麽积阴德?不要讲这些奇怪的话了。秋灿,你疯了不成?」
「可能吧。我有时觉得疯了跟顿悟没什麽差别。」秋灿轻笑,忽地朝严泓之撒出白色粉末,风里闪烁细微光芒,同时响起连串爆炸声。
严泓之一时气急败坏,伸臂在火花里捉住秋灿,秋灿佞笑道:「你有真气护体,不怕白涟玉轰炸,总该忌惮这个!」
秋灿摸出盒子一角的金属片画过严泓之皮肤,立刻产生青蓝火光,後者本能抽手愣愣看自己右手虎口,上头表皮焦黑,是凤京氏的青焰毒磷,烧出的气有毒且易燃,水气和平地都能将周围的空气烧尽。
「你想同归於尽?」严泓之眼前又是白茫茫的飞尘又是不时迸发的青焰,只听秋灿哼笑道:「我虽薄情,但还没这样绝情。」
严泓之站定马步朝四周出掌,逼走恶毒的风火,就见秋灿站在悬崖边,手拿刮出青焰的金属片贴着自己脸颊低柔道别。
「回去你的北方吧。往後不会再有秋灿这个人。」说完,秋灿拿利刃将脸画破,青蓝火焰伴随惨叫再度绽放,刹那间他往身後跃下,深渊是河谷,底下地势险恶难测,水流又通往山底神秘洞穴,伏流与迷宫般的洞穴结构复杂,没死也不可能有机会活着离开。
连当地人都不轻易进入,只有野兽可能出入,秋灿陷落必死无疑,且寻获屍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秋灿的自灭之举快得像是演练过几百回,严泓之再怎样灵敏也无法救到他,只在他跳崖时扯下袖摆一片衣帛,接着就见到秋灿的脸被青火笼罩,消逝在云雾之中。
当下严泓之没有什麽情绪,因为他根本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如同幻影,要不是手里抓着一块破布,他还不能确定秋灿刚才就站在面前不到三步的距离。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啊啊──」
退下的黑衣人听见山里传出叫喊,各个面面相觑,他们不清楚是严泓之还是秋公子的声音。那是严泓之痛苦的咆哮,耗着内力狂吼,好像整座山都为之震撼。
* * *
天光透过窗照进室里,枝叶间筛出的片片光影在裴清和眼皮上晃动,他蓦地睁眼、跳下床,喊了两声秋灿的名字,屋里空荡荡的无人回应,眼尖的他立刻发现桌上压着一封书信,抽出瞅了眼是秋灿留的字,墨已乾,他拿了信跑到屋外,又踱回屋里展信浏览,一时间忐忑不安。
信里头一句便说:「信看完就烧,免得你笑我字丑。」
起头看来戏谑轻浮,是秋灿平日的口吻,前面也扯了几句玩笑话,接着笔锋一转忽然开始发牢骚,大意如是:「我厌倦了这些爱恨纠缠,也不想今後都倚靠另一个男人安生。裴大夫,恳求你忘了我,回南方找个好姑娘,生几个娃儿安度余生。平安扣我不还了。卯花还你。」
结尾字迹潦草,遣词随意冷漠,裴清和反覆看过几遍仍难以置信,秋灿有什麽不能跟他谈的,非得留书走人还做得这般绝情!
对於秋灿可能的去处,裴清和毫无头绪,他像无头苍蝇一般在镇上找寻秋灿,然而秋灿是天没亮出门,谁都没瞧见。
过了午时,裴清和摸着乾涩的唇,取了几文买茶喝,接着回屋收拾细软,打算边走边找,背着药箱又抱琵琶,离开前瞄到了角落一个纸团。他本是不在意的,跨出门槛後想了想又折回来捡纸团。
那是一团揉烂的纸,笔墨未乾时就扔的,有不少脏污,裴清和将它摊开来读,发现信里秋灿的语气和原来那封天差地别,尽是柔情。
「世事无常难料,很多事不能接受,可我开始明白当时你离开我的心情,也理解严氏兄弟的作为。我曾同他们一般,以为爱就该攒牢不放,可原来不是。
我曾自以为是伴月的星,却只是烟花过後的余烟,虽只能照亮你一晚,却是我此生最为美好的时光。倘若真有来生,我恐无能耐作你的明月,但愿化作一只萤虫,在夜里给你指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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