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泓之走没多久,秋灿就在他刚才站的地方找了会儿,发现严桦的墓碑。现在是白昼,光天化日他就算偷走严桦的骨灰也不便带出城关,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低道:「等我,哥哥会带你走的。」
秋灿已经不太想追究真相,一来他害怕面对,二来就算真是严泓之杀了严桦,他恐怕也无法复仇,阴毒的诡计并非想不到,只是他现在心情极乱,暂时不愿去想这些。
只要带走严桦就好,秋灿一心一意想着,蛰伏於山林暗处,饶是严泓之也不会想到再来这间庙。他不想再见到严泓之和许荷恩爱的场面,不想再碰触那人的事情,因为一点一滴都比酒还能腐蚀他的意志。
「这里真安静。」秋灿守在弟弟长眠处,默默寻思严桦是否已经获得解脱,从此安宁,他若再将严桦挖出土,是不是会害了严桦。
坟墓一向不是亡者的归处,而是生者对祂们的心灵寄托,秋灿心里明白,也有所动摇。
「你在我梦里说过,你说你爱他,你想守在有他的土地。我是不是自己走就好?」秋灿抛出疑问,但不会有任何的回音。
自己离开,多孤寂,就算带上弟弟的骨灰又如何?
秋灿勾起嘴角,心里开始茫惘不定。走是一定要走的,盗走严桦的骨灰不难,只是紧要关头的优柔寡断罢了。
是夜,他拿身上带的工具翻土挖掘,将严桦骨灰取出,用黑布巾包裹好揣着,上坡的路不难走,夜路他也走惯,满山坟墓都吓不了他,他只觉莫名可笑,好像自己怕的只有一个叫严泓之的男人。
月儿高挂,秋灿顺利出了城关,除了能防身的暗器和各种贴身可藏的工具,别的东西全扔在龙霜城,连喜欢的琵琶都舍下了。
秋灿心底有种感觉,待得越晚越难走,而他最不想要的就是为情所困,困在这寒冷的北方,落得和严桦相同下场。
徒步往西南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秋灿来到一个小船坞,在去年到龙霜城之前曾在这儿搭过船,船家一眼就认出是他,乘船而行到一处山谷。
路途中仍绷紧精神,直到看见蓊郁山林和碧江如海,秋灿不由得赞叹,轻声哼歌,和船家道别後独自往山上走。这座山叫千韬山,山里有以猎户为主的小聚落。
外人眼中就是个隐於山林的偏僻乡村,实际上也住一些叫作鬼灯的特殊份子,他们替人仲介,黑市买卖、杀手交易、盗匪销赃等事都能透过他们找到管道,而这村子只是一个小据点。
秋灿上山时观察环境,和他来的时候没多大改变,他猜想已经有人察觉有外来客人,便直接往上次买消息的一户人家走。目标是间不起眼的木屋,旁边有个棚子,里头养了一匹驴和一窝鸡,外头有只黑狗看到秋灿就开始摇尾巴。
那只黑狗体型不小,张嘴能把普通人的手咬断,牠摇着尾巴又咧齿,模样颇可怕,秋灿见状却觉得滑稽可爱,一蹲下黑狗就蹭过来,让他抚摸下巴和脖子。
「认得我?」
黑狗吐舌哈气,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声音,喊道:「有事就进来,别玩我的狗。」
秋灿起身进去屋里,一名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在缝补衣物,开口就说:「哪里来的?坐下喝口茶水再讲。」
他们打过照面,这话是他们这种人试探的暗语,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反应,像秋灿这种在暗处营生的人便有自己的一套应答方式。秋灿闻言就说:「不喝了。上回才喝,茶太苦涩,越喝越渴。」
妇人便确定这人曾经来过,这回也是有求而来,她的生意上门了。
「穷苦人家只有粗茶,上回下山赶集没打听好行情,又净遇上一堆偷机摸狗的浑事。这位小哥刚从外面来,您给讲讲,现在是什麽东西有个好价,活的好还是死的好?」
若答死的好,来者多半是杀手、强盗、亡命逃犯,跟这类人交易有一定风险,容易起冲突,若答活的则是单纯找仲介、买卖情报、介绍黑市的管道和往来对象,顺利的话还能抽成也不一定。
秋灿一手玩着空杯,答道:「久没逛市集,我猜是活的好。」
「那麽……」
秋灿放下杯子,吁气说:「附近没别人,开门见山讲,少探来探去,你当这儿是闹市的酒馆茶楼麽?」
「呵,你真没耐心,人家还想多聊聊。」
「你这荡妇,把脚收回去。」秋灿拨开腿上那只裸足,瞟了她一眼站起来踱到窗边,问她:「最近有没有什麽好差事做?」
「咦,你上回说办完事要回南方,怎麽想在我这儿找事做啦?」
「废话,当然是因为我没盘缠,缺钱花用。」
少妇幸灾乐祸笑了两声,放下手里的针线衣物,走去房里拿了一张红色小纸片,上头黑字写着「六月初一,千韬山西面山脚,县官幼女。」几字。
秋灿看完皱眉说:「你让我劫人家闺女?谁要的?干什麽?你晓得我不干这种买卖人口的生意。」
「你误会啦。不是有人要劫她,而是她自己想被劫。」
「啊?」
「没听懂是难怪啦。那位千金小姐听说配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想跟情郎私奔,所以想尽办法要逃走,不晓得怎麽接触到我们这种人,暗地里放了消息,谁能劫走她,就先得一千两。护送的人大概另有安排,你就别多管。」
秋灿收下红纸,接受了这件差事,反正天底下什麽荒唐的人事物没有,他只要有钱拿就好,管人家的事做什麽。
委托的千金小姐此时恐怕还在路上,秋灿先在村里休息,晚饭就是山里摘的野菜果子,秋灿自己料理,妇人并不招呼他,就这麽各过各的,只是借住一宿得缴上好几文钱,秋灿也不想多待。
到了六月初一前夜,天没亮秋灿已在路上,弟弟的骨灰被他装进方便携带的竹筒里,舍弃原来的骨灰坛。他把它贴身带着,不知怎的想起自己身後事,想像他自己若百年之後是不是也会有个人如此惦着自己,但那时他都死了,还有什麽感觉?
如果真的有魂魄,他的秋桦是否同意他的任性,还是执意想回北方?
「人生在世,哪有不迷惘的时候。」有时他觉得活越久,发现天地越宽阔,而自己不知该往何处去。秋灿心想,大概是因为严桦已有归属,而他没有的缘故。
「算了。」秋灿抛开这些絮烦,没有就没有,他还乐得自在,也没有罫碍。
不消半天的时间,秋灿就到了少妇描述的地方,他在附近绕了绕,以树藤为绳布置机关。
天亮後秋灿就埋伏在高处,近午果然有许多官兵护送一辆马车在山脚野店休息,还有专人伺候马儿,两名少女自车上下来要到另一辆车取饮食回去,大概就是官家小姐身边的侍女。
「偷人有什麽难的。」秋灿藏身在树上俯瞰,他什麽都敢偷,只要值得。「嗯?偷人。」他忽然发现这讲法挺蠢,咋舌溜到树下矮树丛再移到马车背风处,眨眼就来到马车底部,拿出两把锋利小刀将车底嵌合的边缘划过。
「啊、小姐……」
车底被卸下一部分,少女们讶异低呼,一时只能坐在座位上,双脚失去着地处,秋灿把食指竖在唇间微笑嘘声,眨单眼笑道:「姑娘们别怕,我不是采花大盗,只是有人拜托我来接你们家小姐。」
「车里怎麽有男子的声──」
说话间他拿了手帕将两名少女迷晕,再把探头进来的车夫打昏摆回原位,然後打量了一下委托者,虽然没有许荷漂亮,但也是个看起来娴静的女子,见到这名陌生男子也只是紧张绷着脸。
车外起了一阵骚动,她小声疑问:「怎麽回事?」
秋灿勾起右嘴角说:「我来的时候顺手布置了一些东西给他们玩。」
外头的树林好像有人拿土团、和水的砂子扔车队,除了守在马车旁的人之外,野店里的官兵都冲出来应敌,不远的林子里有什麽在飞来飞去,几个会轻功的跳到树上追,但树枝被利刃抹过外圈,一站上就断裂摔人,草地里又弹出很多蒺藜,刺得人们哀哀叫。
「呵。」秋灿坏心笑着,背过身朝官家小姐说:「请上来我的背。」
「可是……」
「不是要跟情郎私奔的麽。你不是抱着吃苦的决心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块儿,我也不占你便宜,这点委屈算不得什麽不是?」
说完,秋灿背上多了一个重量,对方轻得像个孩子,他趁乱背着她往另一侧跑,背负物品逃窜是他拿手的事,他很快就到野店後方的树林,将那些人远远抛开。
他带她往千韬山东面走,约莫半个时辰他问:「对了,小姐,你要到哪里跟鬼灯会合,还是你直接说到哪儿见情郎,顺路我就直接带你过去。」
「在这儿。」她两手出针往秋灿颈侧扎,秋灿猛地用後脑撞她,同时把人往前抛摔。
发出的针飞向秋灿,他撩衣摆拨开针锋,站姿潇洒的睥睨道:「你是什麽人,为何暗算我?那些官兵莫非也是假?」
她长裙飘动,身法如燕滑开几尺,旋身间又抛出数十根长针,秋灿两手转动小刀挑开它们,又从小腿摸出一柄刀刃如同浪尖的利器将针刮回她身上,两人在树林里打起来,一个针术阴毒,一个飞刀险狠,就看谁磨练够、道行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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